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译 文
世人重视外来的宠辱,没有本心的修养,所以得宠惊,都免不了因而身惊,又因不能把生死置之度外,畏惧大的祸患也因而身惊。
为什么得宠和受辱都要身惊呢?因为在世人的心目中,一般都是宠上辱下,宠尊辱卑。得到光荣就觉得尊显,受到耻辱就觉得丢人,因此,得之也惊,失之也惊。为什么畏惧大的祸患也身惊呢?因为我们常想到自己,假使我们忘了自己,那还有什么祸患呢?所以说,能够以贵身的态度去为天下,才可把天托付他,以爱身的态度去为天下,才可把天交给他。
感 悟
当你把你在他人面前的得宠视作你所获得的,一种无上的光荣,因此而感到惊喜万状的时候,那么,这份惊喜万状的感受仅仅是你的浮浅与无知,在使你自己愚弄自己的结果;当你把你在他人面前的失宠视作你所遭受到的一种极大的耻辱,因此而感到惊恐万状的时候,那么,这份惊恐万状的感受,同样仅仅是你的浮浅与无知在使你自己愚弄自己的结果。
当你把你在他人面前的得宠视为你所获得的一种巨大的幸福,因此而感到喜不自胜的时候,那么,这种喜不自胜的感受仅仅是你的浮浅与无知在作茧自缚,自作自受的结果;当你把在他人面前的失宠视为你所遭受到的一种无比的不幸与灾难,因此而悲不自持的时候,那么,这种悲不自持的感受同样仅仅是你的浮浅与无知使你在作茧自缚,自作自受的结果。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给予他人以宠幸的人总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主人,遭到他人羞辱的人却总是那些低下卑微的奴仆,因此,宠幸本质上是高高在上的主人施与低下卑微的奴仆的爱。
接受这种爱就等于接受别人为自己安排好的奴仆的地位与身份,拒绝这种爱就等于拒绝做别人希望自己做的奴仆。可见,获得这种爱只是获得了一种奴仆的身份,这种获得何幸之有?失去这种爱只是失去一种奴仆的身份,这种失去又何患之有?然而,对于那些利令智昏,以至于做了他人的奴仆还不自知的人来说,他人的宠幸当然会使他得之而惊喜万状,失之而惊恐万状了。
你之所以看重自己在他人面前的得宠与失宠,并把前者视为你人生所能获得的最大幸福,把后者视为你人生所能遭遇到的最大的不幸与灾祸,这是由于你完全被你自私的一己蒙住了眼睛,以至于认识不到自己身体力行,努力追求并非常看重的幸福只是一种受人摆布的令人心酸的奴仆的幸福而已。
在许多情况下,人们之所以认为自己遭受到了巨大的不幸与灾难,并为之而失魂落魄、悲不自持,几乎都是因为人们固执于一己的片面有限的存在,为一己的片面有限的存在,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并因此而自我欺骗、自我愚弄、作茧自缚和自作自受的结果。
当人们一旦能够超越自身的片面有限的存在,而将自我提升到普遍无限的世界整体的高度,提升到道的存在的高度,那么,在与整个世界,整个道的存在融为一体的状态中,人们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幸与灾难呢?一旦人们将自己作为整个世界的主体和道的存在的主体,当不幸与灾难是世界正义或道义加给一度是不义的自我的严正惩罚,那么,自我将会欣然地接受这种惩罚,并把接受这种惩罚视为自己所追求、所祈求的幸福;当不幸与灾难是人世间的不义,加给正义的自我的邪恶的迫害和打击,那么,自我将欣然地与这种人世间的有限片面现实中的不义作坚决的斗争,并把这种斗争视为自己所追求,所祈求的幸福。
因此,对于这样的普遍无限的自我来说,生活始终是充满幸福与欢乐的,不幸与灾难是不存在的。人是世界的普遍无限的存在物,而不是个人或一己的片面有限的存在物,因此,人们的生活不是以任何片面有限的现实为条件、为依靠、为仰仗,而是以普遍无限的世界整体为条件、为依靠、为仰仗。
人们不可能在任何片面有限的对象上,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的终极的,永恒不变的寄托与背靠,而只能在唯一的普遍无限的世界整体上,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的终极的,永恒不变的寄托与背靠,人们只有获得世界整体这样的一种寄托与背靠,才是真正的得宠和真正的得贵。
人类真正有价值的生活的基础和真正幸福的生活的基础是整个世界。
人们要想获得真正有价值和真正幸福的生活,就必须立身于世界,立身于世界的必然性,立身于世界的正义,否则,人们就只能在自己的片面有限和自私自利的存在中随有限现实中的宠与辱、福与祸而沉浮,在其中惊慌失措,在其中飘泊摇荡,在其中跌跌撞撞。
因此,一旦当人们把自我的存在视为普遍无限的世界整体的存在,而不是片面有限的个体存在时,整个世界就是人们可以依靠仰仗,寄身安居的家园,在这样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广大家园中生活,人们才有可能获得人生的真正的绝对可靠的寄托与幸福,这种寄托与幸福完全不同,前者是生活在自己家园里的自由自在的主人的幸福,后者则是寄人篱下的人支使的奴仆的幸福。
一旦当人们使自我成为世界的普遍无限的绝对主体,而不是个体的片面有限的主体时,人们也就可以承担和肩负起整个世界的全部历史使命。
当整个世界把它的全部历史使命赋予人们的时候,人们也就获得了整个世界的真正的永恒不变的接纳和宠爱,这种接纳和宠爱,与通常的人们在那些片面有限的现实里侥幸获得的,以屈尊降贵为条件的接纳与宠爱完全不同,因为,当整个世界把它的全部历史使命赋予人们的时候,它是把人们当作它的主人而非它的奴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