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幻影之寒梅早绽·越级登峰

寒梅早绽·越级登峰

        汉江平原的秋风,已滤去了夏末的燥气,带着新稻灌浆的微甜和泥土沉实的芬芳。场部小学的红砖墙在澄澈的秋阳下显得格外鲜亮。新学期的气息里,悄然涌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暗流——场里一年一度的学科竞赛又要拉开帷幕了。臂弯里那朵深褐的梅花印记,仿佛也感应到这无声的硝烟,在秋衫的遮掩下,传递着一丝沉静的、蓄势待发的微温。

      课间,班主任陈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窗台上几盆秋菊开得正盛,金灿灿的。陈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惯有的锐利,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期许:“赵星儿,这次竞赛,数学和自然两科,你代表咱们四年级参加,没问题吧?”

        这几乎是惯例。从一年级起,我的名字就和竞赛一等奖紧紧连在一起。臂弯的梅花印记安然不动,仿佛早已预料。

      “嗯。”我点点头,声音平静。

        陈老师却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要穿透什么:“另外……五年级数学组,有个学生突然生病住院了,名额空出一个。”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场里竞赛委员会的意思是……想让你顶上,用五年级的名额,参加五年级组的数学竞赛。”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办公室窗外的喧闹声、远处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似乎都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陈老师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底激起圈圈涟漪。五年级?用他们的名额?这意味着我将离开熟悉的四年级战场,直接跳入更高、更深的竞技场,面对的是比我多学了一年、心智也更成熟的对手。

      臂弯深处,那朵沉静的梅花印记骤然传来一阵微妙的冰凉感!像初冬清晨草叶上凝结的第一颗寒露,瞬间沁入皮肤。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面对陡峭悬崖时,身体本能绷紧的警觉。五年级的教材,那些更复杂的应用题、更抽象的概念、更刁钻的速算技巧……像模糊的云团在脑海中翻涌。

      “五年级的内容……”我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有些地方,我还没学到……”

        陈老师像是早已料到我的反应,嘴角竟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鼓励,也带着一种近乎挑战的意味:“没学到,不代表学不会。你的底子,老师清楚。场里既然点你的名,看重的就是你这个‘种子选手’的潜力!”他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灼灼,“怎么,怕了?怕给四年级丢人?还是……怕输给五年级的大孩子?”

        “怕”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臂弯那冰凉的梅花印记上!

嗡——

        一股灼烫的洪流,毫无征兆地从印记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冲散了那丝冰凉的迟疑!那热度如此汹涌、如此熟悉——像打谷场为狗剩挥拳时的血勇,像水房门口举起开水瓶的决绝,像扑打梁上火舌时的凝冰之胆!它蛮横地驱散了所有模糊的云团,只留下一个无比清晰、近乎燃烧的念头:凭什么怕?五年级又如何?

        “不怕!”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陈老师审视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像小锤敲在铁砧上,“我参加!”

        臂弯里的灼烫感随着这一声承诺,迅速沉淀、凝聚,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决心,沉入四肢百骸。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被压缩成一块干硬的烙饼。白天是四年级正常的课程,课间和放学后,则一头扎进五年级的数学课本和厚厚的竞赛习题集里。五年级的数学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先生,得知我要越级参赛,只丢给我几本习题册和一张写满重点的书单,眼神里带着审视:“先把这些啃透再说。” 习题册翻开来,陌生的题型、复杂的逻辑链条、刁钻的陷阱设置,如同横亘在面前的险峰深涧。深夜,台灯昏黄的光晕下,我伏案疾书。遇到啃不动的硬骨头,眉头紧锁,笔尖几乎要把草稿纸戳破。臂弯里的梅花印记时而传来冰凉的阻滞感,仿佛在提醒前方的陡峭;时而又在某个难题豁然开朗的瞬间,迸发出微弱的、带着突破喜悦的暖意。这印记成了我无声的晴雨表,忠实地记录着每一次思维的跋涉与攀爬。

      竞赛日终于来临。场部大礼堂被临时布置成考场,肃穆而安静。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当我拿着准考证,走向贴着“五年级组”标签的区域时,周遭投来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而密集。那些五年级的“大孩子”们,或好奇,或审视,或不以为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四年级的小豆丁,混进他们的地盘?

      “喂,小不点,走错地方了吧?四年级在那边!” 一个高个子男生抱着胳膊,下巴微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耳朵。

        臂弯里的梅花印记猛地一烫!像被火星溅到。我没有停步,也没有看那人,只是挺直了小小的脊背,像当年在蚕豆地里迎着队长的目光,像在打谷场逆着人潮冲向门后的扫帚。我径直走到贴着自己考号的位置坐下,将准考证端端正正摆在桌角。动作沉稳,没有一丝慌乱。那灼烫感迅速转化为一种冰冷的专注力,如同寒流瞬间冰封了所有外界的嘈杂和干扰。摊开试卷,目光沉入题海。那些曾经陌生的符号、复杂的逻辑、刁钻的陷阱,在无数个深夜的鏖战后,竟变得异常清晰、驯服。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流畅得如同平原上静静流淌的汉江水。臂弯的印记,在高度专注的思维风暴中,沉静如水,只余下恒定的、支撑着意志的微温。

        交卷的铃声响起。走出礼堂,秋日的阳光有些晃眼。臂弯里的梅花印记似乎也松弛下来,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疲惫却平静的暖意。结果如何,已非我能掌控。那朵梅花,已在这越级的攀登中,绽放了它应有的姿态。

      颁奖典礼在几天后的场部大礼堂举行,气氛隆重。当宣布五年级组数学竞赛一等奖名单时,扩音器里传出的名字,让原本有些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一瞬。

“——赵星儿!”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惊讶、难以置信、探究、最终化为复杂的掌声。我走上台,脚步平稳。主席台一侧,那位递给我习题册的五年级数学老先生,正和场里教育科的一位领导低声交谈。老先生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严肃,花白的眉毛扬着,手指正点着获奖名单上我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洞悉一切的感慨,清晰地飘进我的耳朵:

      “……您瞧瞧!四年级的娃娃,顶了五年级的名额,硬是拿了一等奖!这丫头……”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走上台的、小小的身影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了悟,“……是朵开得太早的寒梅啊!”

      开得太早的寒梅……

这六个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精准地插进心锁,“咔哒”一声轻响。

      站在领奖台上,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雷鸣般的掌声。领导将红彤彤的奖状和一支崭新的、笔尖闪着银光的钢笔递到我手中。奖状很轻,钢笔微凉。臂弯深处,那朵深褐色的梅花印记,此刻却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搏动起来!不是灼烫,不是刺痛,而是一种深沉、滚烫的暖流,如同被唤醒的地底温泉,从印记的核心奔涌而出,瞬间席卷全身!

      “开得太早的寒梅”——刘老师当年不肯轻易给出的“百分”,那支悬在讲台上翠绿铅笔所隐喻的“怕她过早摘了顶上的花”……与眼前这“越级夺魁”的荣耀,与老先生这声穿透灵魂的慨叹,在这一刻轰然交汇!臂弯的印记,在这迟来的、跨越层级的巨大认同与洞察中,剧烈震颤着!那深褐的色泽仿佛被这滚烫的暖流融化、淬炼,花瓣的轮廓在无声的搏动中舒展、怒放,带着一种历经冰霜、终于被看见的、孤绝而骄傲的华彩!中心那一点蕊,滚烫如熔岩,仿佛蕴藏着所有未被寒霜冻结的、喷薄欲出的生命力!

        我紧紧攥着那支冰凉的钢笔,指尖却感受到臂弯深处那惊心动魄的灼热搏动。目光扫过台下,五年级组那些曾经投来轻蔑目光的面孔,此刻只剩下惊愕与复杂。四年级的同学们激动地涨红了脸,用力鼓掌。陈老师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欣慰。

      原来,那一次次在蚕豆田里抬起的倔强头颅,那一次次在打谷场上挥出的无畏拳头,那一次次在灯焰梁木间凝成的冰胆,那一次次在千里独行中淬炼的孤勇,那一次次与“百分”擦肩时沉淀的韧劲……所有臂弯这朵梅花无声记录的跋涉与淬炼,都是为了这一刻——在更高的山巅,迎着更凛冽的罡风,开出这朵不容置疑的、早绽的奇花!

      这朵开在五年级峰顶的寒梅,用越级的勋章,回应了当年伏牛山脚下,那支永不兑现的百分铅笔所寄予的、最深沉辽阔的期许。它烙印下的,不再是预言与预警,而是生命以超越时序的早慧与硬骨,悍然击碎疆界后,所赢得的、带着霜色与惊叹的加冕。这抹寒色中的殊荣,从此成为梅魂深处,一道永不磨灭的傲雪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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