鮓广椒是一道地道的恩施菜。
它是用本地二荆条辣椒剁碎,拌上苞谷粉或者米粉发酵而成,即可以直接吃,也可用来烹饪任何家常菜,是大山人家比盐还管用的万能调料,也是贫困时期闭塞的大山人家的唯一下饭菜。
可是,它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没吃过,也从未去过恩施,虽然有时候看到电视中那坐落在四面都是葱葱郁郁的树木中的别致的村落时也有过无比不切实际的幻想,那我也从未想去过。可是,它还真的跟我有那么丁点儿关系。因为,我二妈是恩施人,她的娘家就在那永远在地图上找不着的某一个村落当中。
上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呢?我记得很清楚,2017年的9月,我住进了那所破烂不堪的民办医院,至于为什么会选这种医院,唯一的解释是脑子进水了。我每天在那里输液,我二妈每天就拿着一个烂拖把,拎着一桶脏的不见底儿的水,在医院的走廊上,每间病房里来回的踱着她那懒洋洋的步子,一步一个后退的拖着好像永远都不干净的地板。我二妈今年大约45岁,中等偏矮的身材,扎一个中等偏短的辫子,我甚至不能想起来她的脸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只知道她每天都笑嘻嘻,慢吞吞的,永远都没见她发过脾气,早上起床洗漱完就蹬着她那辆吱吱嘎嘎响的破三轮车来到医院,开始打扫她负责的两层楼道。然后下楼拐进一条迈不开脚步的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兼各种物件的买卖市场,寻到那家供应包子,馒头花卷的早餐小摊位,点上一碗满到端起来把大拇指都没进去的白粥,外加两个馒头,一屁股坐在摊位旁的塑料小方凳上,吸溜糊涂的就把早餐满足的给解决了。看到我点着脚步生怕被地上的菜叶子污泥巴水给粘到来找她时,她一把把我拉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个塑料小凳上,不顾老板的招呼,旁若无人的掀起大蒸笼上的笼布,给我拿了两个包子过来,得知我并不能吃辣的后,又旁若无人的把那两个包子给扔进笼里。我站在她身旁,没有抱怨,也没机会阻拦,一切都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二妈看到我一从国外回来就咳的翻天覆地,一边帮我灌一瓶子热水放在我打吊水的管子下,一边大声而又肯定的对我说,“寒热不均,就是寒热不均”。一句话总结了所有的病因。
我喜欢吃我二妈做的所有饭食。她蒸的馒头,面永远都发不起来,拿起来可以砸死人,跟美食视频上每次做完对着观众说的:“你们看,按照我这种配方和方法蒸的馒头永远不会失败,用力一按,立马回弹”永远都没有关系,但是挡不住她这种馒头特别有嚼劲儿的魅力,再蘸上她做的永远不知道什么是主菜什么配菜的菜汤,简直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我二妈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担心,什么是忧愁。她一生没有任何谋生的本领,有时扫街道,有时扫楼梯。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累的要死,也会一边做饭,一边盯着电视剧不能挪开步子。是的,她爱电视如命。她腹部长了东西需要手术住院。术后我妈来到医院看她,只见她坐在病床前,两眼只在面前墙壁上的电视上,咧着那张永远笑哈哈的嘴巴,丝毫没发现有人来了,直到我妈一句吼:住院住上瘾了吧你!!!才把她从梦中惊醒!
我二妈没怎么跟我爷爷奶奶吵过架,因为她是外嫁女,从一个那么偏远的山区嫁到我们这个偏僻的村子,在她看来,是高嫁!她常常一边对着我说:你奶昨夜里腿又抽筋儿了,哎哟哟哎哟哟的叫了一夜,一边哈哈哈哈哈哈...
我二妈前几年明明跟我妈他们一起聚会唱诗歌来着,我有一年回家问她你怎么没跟人家一起聚会了,我二妈声音响亮的说:我被开除啦!我问为什么,她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着。
我二妈一生生了四个孩子,全是女儿。我们大家庭重男不轻女,但我二爹一直想要个儿子。记得我小时候在农村老家里玩那种拉货的板车,七八岁的年纪,我坐在板车手柄上,车身上两个小孩,我们一上一下的玩跷跷板。一时得意忘了形,我从手柄上摔了下来,骨折了!我二爹醉酒昏睡,在我二妈大呼小叫的:小争艳的胳膊摔断了,胳膊摔断了。。的叫声中呼的爬起床来,也不醉酒了,带上我就往镇上医院奔去...想要儿子的二爹和二妈家的屋顶大概在生了二女儿后就被计划生育部门的人给掀了,可是依然不能阻挡他们想要生儿子的愿望和热情。他们于是远走他乡,一面为了生计,一面为了儿子。可是在我四堂妹出生后他们的梦想再也不能实现了。因为,我二爹出事儿了,他在工地上出了意外。那时,我四堂妹28天大。
当我得知此事时,我正在准备中考,一个人偷偷地落了很多泪,因为我二爹是除了我父母外最爱我的人。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但我永远不能忘记他带着骨折的我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为我阻挡伤害的臂膀。而我二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也许有,但人前没有人看见过。
而我三堂妹,被一位宁波当地的有钱不能生育的家庭看中,想要过去,最终因不舍没能成功。
如今,我四堂妹23岁了,我二妈守寡了23年。23年过去了。一碗好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鮓广椒让我想起了我二妈,想起了这些陈年的往事。突然的泪眼婆娑,卒不及防。
也谢谢上天赋予我二妈的宽厚的胸怀,随遇而安的性格,在本就不易的人生中一无挂虑,没心没肺的活着。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一种老天对她的恩赐呢。
我的老家已很久难得有这样晴朗的夜晚,天上有闪烁的布满天幕的星,犬吠声一阵阵的传入耳帘。我走在从小便熟悉的石板路上,已经可以望见二妈家那油漆斑驳的窗,还有那永远昏黄的灯。
我的心满是静谧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