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屠国大将骆九云于黑山一役死于敌军箭下,身上中了十三只白羽长箭,才倒地绝气身亡。
他死的那天,漠上大雪纷纷扬扬而下,燕红衣站在黑山之巅看着谷下发生的这一幕,背上一柄幽云剑被捏的几乎嵌入肉体。
“上将军阵亡啦!阵亡啦——”
有人发现他死了,惊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涌在杀红了眼的战场之上,顿时骆家军自乱阵脚。那一战,仅一个惨烈如何言表。
自骆九云死后,骆家军也在大战之中所剩不到万人,原本百万雄兵的辉煌时代,仿佛已经宣告结束。
燕红衣背着幽云剑,跪在太子府前,姿势挺拔却又显得卑微。她目光灼灼,顿了顿才道。
“回禀太子,红衣亲眼看到骆九云连中十三支白羽箭,倒地而亡,如今骆家军已是群龙无首,还望太子早日动手收回,否则被公子扶苏捷足先登,怕是棋局已定、为时已晚。”
“啪!”
“放肆!”
厅堂之前的茶几被太子一掌拍下,发出簌簌抖落声响,良久那身明黄才站起身来,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动,嘴里咬牙切齿的哼唧着。
“红衣,你在骆九云面前也是如此胆大妄为吗?所以他才相信你至此,才会在黑山命丧黄泉而不自知?”
燕红衣低着头,她光滑的脖颈露在空气之中,屋内暖炉上热气扑腾,她不可察觉的皱了下眉头,一双眼死寂沉沉、毫无波澜。
“怎么?立了这么大的功也不跟本宫要点什么赏赐?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红衣。”
太子已然移步到了跟前,半蹲着身子轻嗅她身上的胭脂香,燕红衣不爱坊间的名脂,却喜自制胭脂,从前在太子府是出了名的美人剑客。
“红衣不敢奢望,只求日后太子善待骆九云身后的骆家军便好。”
“不敢奢望?你要本宫善待骆家军便是极大的奢望了!”
他忽然站起身,有些气急以致身形有些踉跄,燕红衣忽然感觉背上的一轻,幽云剑已然离鞘,寒气森森的剑身落在肩头。
“太子……”
“你不要忘记了,你的命是本宫从公子扶苏的手底救回的,六年前他为了一盆被你打碎的冬芍要将你打入地牢,是本宫,出言相救才有了今天的你,才有了今天的燕红衣!”
“红衣不敢相忘,从那日起便发誓效忠太子殿下,所以才自愿到一心支持公子扶苏的骆九云身边,如今他没有了百万骆家军做依靠,想必太子殿下登上大宝指日可待。”
冰冷的剑锋在她身上游弋,仿佛试探的目光流连不绝。
“你,当真恨公子扶苏也连带着恨支持他的骆九云及骆家军吗?难道待在他身边三年时间你心里都没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燕红衣怔住,“太子何意?自打您的腿被公子扶苏设计折断,红衣心中之恨每日剧增,所以军中三年,自然同恨骆九云。若不是皇上因为您腿折断心中懊恼悔恨让您涉猎,才立您为太子,怕是今日红衣命运如同骆九云也不为过,所以殿下荣辱关乎红衣今后一生。”
燕红衣退下走出太子府后,甩开身后的尾巴,走进一座精致院落。
“你来了?”
“公子,太子已信,何时可动?”
“嗯,不急不急,这些年都等过来了,又何必在乎这点时日?以暗号为信才可动作。”
“是。”
这天上午,屠皇在庆余殿批阅奏章,殿外有人呼天抢地的痛哭,嘴里直喊:“陛下,太子谋反啦——”
话音未落,声音戛然而止。
屠皇年老,被那声音呼的心里好似被人扼住要害,忙准备出门查看,刚走到殿门口,已然有人破门而入,那人手里拿着柄幽云剑。
“你……快来人啊!有刺客!”
他呼喊了两声,燕红衣一把捂住他的鼻子,幽云剑出,人倒地。
屠国八年冬月二十七,太子登基。
他一瘸一拐的缓慢朝朝觐殿上的金銮宝座而去,身旁是燕红衣,背上依然是幽云剑在身,她跟在他身后,面容微不可察的一笑。
“吾皇万岁……”
高喊的声响在大殿盘旋擀斡,众人跪地,却有几人一脸怒气,誓死不跪。
“你有什么资格坐在宝座上,公子扶苏才是先皇钦定之人。”
有人呐喊,随即被燕红衣一个眼神示意,有侍卫快速出来,拖走。
“啊!”
惊叫声不断,震的众人心里一颤。
“还有何人敢口出狂言?朕乃先皇钦定太子,先皇被逆贼扶苏所害,死不瞑目,朕初登大宝,已将其关押地牢,年后处决。”
“是吗?”
忽然一个质问声响在殿门炸开,众人回头时,只见背光处一瘦弱少年,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
那声音,不正是公子扶苏那又是谁?
“你……”
新皇震惊,摇摇晃晃着身子站起来,手指着他,忽然回头看着燕红衣,却只看到幽云剑尖,明晃晃的对着自己的脖子,落下一片冰凉。
“太子……哦,不,如今该称陛下了。陛下当年自导自演了一出断腿戏,今日是不是也该偿还了?”
燕红衣捂着嘴轻轻笑出声,下一刻面容又恢复如昔寒冷。
“什么?”
他恍然明白过来,当年他自己从马上摔断腿推卸给公子扶苏,促成二人逐鹿太子之位之时自己胜出,原来,这些年他之所以没有行动,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呀。
“砰砰砰!”
连着三声烟花起,燕红衣眸光大喜,盯着殿外漫天的高照艳阳。
“你们以为你们还能逃的了吗?骆家军早已收入朕的囊内,皇城被围,你们还想翻天?”
这一局,他公子扶苏怕还是棋差半招吧,他心想。
“果然,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呐,大哥。”
他嗤笑,随即回身一声哨子声响起,一群盔甲密密麻麻涌入大殿,将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
“你们……”
“陛下大概是忘了,红衣本就是你从公子手里救下的,可你却不知道,骆九云其实一直暗中支持的本来就是你。”
他睁大眼,复又眯起,他已经看不懂燕红衣,更无法辨知她这话的真伪。
“没错,若不是你派红衣到骆九云身边,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一切,我原以为他一直投靠我,奈何却暗度陈仓于你。”
扶苏脸上俊冷,眸光深邃的叹息道。
“为何?”
他知道自己今日已然溃败,败就败在对她轻信,这一棋子,果然还是用错。
“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陷百万骆家军毁于一役,他们都是汉子,自会明辨忠奸。”
燕红衣想着,若不是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人死去,归根结底所有的过错在于自己啊,可是,她心里根本不愿承认。
其实,她的内心也狠毒如蛇蝎才对,只是这场夺嫡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杀过的人流成的血,足可漂橹。
“但,你不要忘了这是你自己一手促成。”
他笑着,乘燕红衣不留意,一下子扑了过来,只见他长大嘴,唇齿蠕动:“……”
燕红衣从他口中读到:“红衣,要死大家一起死。”
冰冷的剑穿过他的胸腔,一柄短小的匕首也飞入她的身体里。
那一瞬,内心的渴望破出身体,她才感觉连日的痛苦终于得到了宣泄。
她的脑海里跳出一幅又一幅画面:
“扶苏殿下,你别伤心了,等红衣长大一定不让别人欺负你……”
……
“红衣,要想不被永远欺负蹂躏,只能站在最高处。”
“红衣,大皇子来府,你那年的话还作数吗?”
……
“红衣灼灼,幽云相赠。”
“红衣,黑山一役后,我便带你从此归隐,不理朝堂俗事,天山雪海,一起。”
那个声音,是骆九云。幽云是他征战多年的随身之物,却毫不吝惜的送于自己。
骆九云,你死了,我还怎么活下去呀。
“红衣!”
呼天抢地的呐喊,一袭白衣朝她而来,天地风霜湮没,血红覆盖。
扶苏抱着她,她真轻,轻的仿佛没有骨肉。可他的心好难受,上面有千万斤大石一下又一下碾辄。
屠国八年,公子扶苏继位,以乱臣贼子名声下令:废黜先太子名讳,永世不得入皇陵。
新帝继位的那一天,他站在大殿之上,放眼看去,只见殿外红衣缓缓而来,朝他一笑道:“殿下,我要走了呀。”
他欲寻,却再无影子,才知是幻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