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 上)

【一三】《春秋》列入《六经》的依据(中)
爱曰:「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稍异。」
先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牺氏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施邦曜云:“先生此论甚快。然‘二十一史’记事与《春秋》无异,何以不并称经?盖《春秋》之称经者,非因记事也,因经圣人之笔削也,否则仍与诸史无异。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 (《孟子·离娄篇》第四下,第二十一章)大义通而道存乎其间。如止以事言,则五经皆史矣。”
王应昌云:“以《易》为庖牺之史。史以记事,吾未见一画之涉何事也。
许舜屏云:“以事言之谓之史,以道言之谓之经,是明明分而为两:下文言事即道,道即事,似乎自相矛盾。不若言事之中亦有道,道之中亦有事,较为含混。”
佐藤一斋云:“陈几亭(名龙正,字惕龙,一五八五年生,浙江嘉善人)谓《易)不涉一事,未可称史。愚则谓道外无事,事外无道。圣人之心,天地同体:其动静语默,与二气而消息。其理一。发之于《易》,则《易》何曾无事?虽曰庖牺氏起居注可也 JL亭之玄,泯矣云孟 东正纯从之,并云,凡纪事、纪言,皆可谓之史也。
东敬治云:“朱子《文语纂编·致知篇》论《春秋》曰 ‘孔子取而笔削之,而其义欠明。孔子亦何尝有意说明某字使人知劝,用某字使知惧?不过如今之史书,直书其事。善者、恶者了然在目’云云。则所谓先儒必指朱子。”
捷案:日本学者注《传习录>,如小柳司气太、安井小太郎,多如此说。帷近藤康信则谓先儒不知指谁。近藤是也。《朱子语类》卷八三(页三四〇四)问《春秋》当如何看,曰:“只如看史样有。”然此非谓《春秋)只为记事之书。朱子所谓未尝以某字使人知劝、知惧,乃朱子反对一字褒贬等所谓凡例。朱子又云:“圣人据鲁史以书其事,使人自观之以为鉴戒。”(同卷,页三三九九)所谓如看史者,盖谓看《春秋》看史,皆观其得失。经史同理」 东敬洽等只见“直书其事”,而忽略“善者、恶者了然在目”。不识朱子,亦不识阳明也。《语类》卷八十三论《春秋》甚明,可参看。
[译文]
爱说:“朱熹论述《六经》时,把《春秋》算作史书一类。史书是专门记载具体的历史事件的,这恐怕和《五经》的体例宗旨有点差别,”
先生说:“记事的角度看是史书,载道的角度看是经典。事实是天理的表现,所以天理就是事实。因此《春秋》也是经书,其余四经也可以看做是史书。 《易》是伏羲氏时的史书,《尚书》是尧、舜之后的史书,《礼》《乐》是夏、商、周三代时的史书。 它们记载的事件是相类的,所遵循的天理也一样,差异从何而来呢?”
释疑:
先生说,事同道即同。道是“一”,一分为二就不是道。这里很清楚的表明了先生的观点,心一、道一、性一、无内外之分,大者无外、小者无内。失去了“一”道的本体自然就被割裂。即孔子说的吾道一以贯之。
先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这段话是在告诉我们,所谓经、史只不过名相而已。心即理也,道事一体,理事相合,道微而事著,理隐而相见。有其事,必有其道,必有其理,亦必有其心也。故循理明道之举,须是见诸于事端,而在心上做工夫。于事上寻理而反求自心,即是于事事物物上做致良知的工夫,亦所谓事上磨心。
传习录逐条精讲摘要: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物一体”哲学的作用,本来事情是事情,道是道,但是阳明先生就把它合并为一,事也就是道,道也就是事,叙述的历史说的是事儿,你从现象上看,它属于史书,但是它体现了治乱兴衰之道,从这个角度看它又是经。事是道的一种表现,道是事里边含的理,这样就纳史成经了。虽然说五经亦史,《春秋》亦经,表面上好像是把经和史放成一块,其实它的用心、它的本意是把史变成经。就是把物变成心,心外无物,就是摄物为心。
把史书吸纳为经,从事情里去总结道,目的还在弘道,还在返朴还淳。阳明先生的返朴还淳,有返本开新的能量,跟“修得此心不动”,什么都回到道上来,然后碰见事了再随机而动,是同一理则,这是阳明先生的一种智慧。
净心斋笔录
2023年3月19日
附注:
①五经。《诗》《书》《易》《礼》《春秋》。六经原包《乐经》。其中《乐经》早佚,宋儒以《周礼》代之,以足六经。
②“五经亦史”,为先生的主要观点之一,与朱熹的观点有所不同。朱熹说:“古之圣人,作为《六经》,以教后世。《易》以通幽明之故,《书》以纪政事之实,《诗》以导情性之正,《春秋》以示法戒之严,《礼》以正行,《乐》以和心,其于义礼之精微,古今之得失,所以该贯发挥,究竟穷极,可谓盛矣。”<《朱子大全·建宁府建阳县学藏书记》)这个观点对后来影响甚大,清代章学诚就是其中著名人物之一,先生晚年的观点又有变化,提出“《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详见《稽山书院尊经阁纪》 (《全书》卷七)。
③包牺。即伏羲。据神话,彼教民佃渔畜牧,养牺牲以足庖厨,故又有是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