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妈妈是在我小时候移民去香港的。我和小我一岁的大弟在外公外婆家长大。
我对小时候的記忆,就是和父母的在一次次相聚和分离中度过,可以说是最早的留守儿童。只不过我是个有"忧越感"的留守儿童,因为我可以穿漂亮的衣服,有芭比娃娃,晚上睡觉要换上粉色的卡通睡衣。家里有当时來说很先进的电器,在周边人中,我外公家是第一个能买电视的家庭。记得邻居们过来家里看电视,当时正热播《霍元甲》,家里水泄不通的情景历历在目。
作为移民香港一族,我父辈们絕对是有代表性的一代人。
先得从二伯父说起,是他带领着整个家族走出乡下,走进世界。
二伯父天生自带野蛮的性格,从小就是淘气捣蛋鬼,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他的不安分令他产生了逃港的念头,結果,历尽艰辛,几经失败,最后終于逃港成功。
刚到香港的时候四处打工,起早贪黑,在举目无亲的陌生都市,二伯父坚持下来了。
立穏脚跟后,二伯父凭他聪明才智,开起了玩具厂,渐渐起色,成为了事业有成的老板。在乡下传说来,便是大家所说的资本家了。大家对他都是仰慕敬畏的。记得他有一年回来探亲,给全村小孩都发红包,场面相当热闹,让我們这些亲戚也狐假虎威了一把。
爸爸兄弟姐妹五个,爸爸排老四,下面有个弟弟。二伯父在香港有所成就了,每年都有寄物品回來,有一次,寄來了一封信,让爸爸和小叔寄几张照片和填一份移民表格,想把他們申请去香港。
这对留在乡下看不到出路的人们来说是梦寐以求的机遇,也因此改变了我家的命运。
爸爸填好表寄了照片,小叔嫌去冲洗照片麻煩,只寄去底片。那时对二伯父來说时间就是金钱,他收到小叔的相底后,一怒之下扔掉了,沒下文了。結果,爸爸申請去了香港,小叔沒去成(我們只有这个调侃小叔的版本,虽然小叔后来也去了香港,不过是几年后了)。所以说,机会是留给做好准备的人的。
当时爸爸妈妈已有了我們三个孩子了,我最大,有两个弟弟,小弟刚出生没多久。爸爸去了香港后,我們成为了华侨,在乡下很是威风。我从小就有一种自我膨胀感,伴随我至今这坏风气还是改不了,現在想想,应该是从小就是在別人羨慕的眼光中来的。
84年,我妈妈也成功申請去香港,可以随带一娃,当然是带我小弟了。我和大弟毫无意見(其实也不懂)。我和大弟住在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是鎮里的中学老师,我們从此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直到長大。
好在爸爸妈妈去香港时我們已差不多上一年級了,并沒有缺失愛,还是能感觉到父母亲的关怀,他們时时打电話来,对我們的学习情況也关心备至。
当时交通不便,他們每年过年时回來一次,只有短暂几天的相聚,在过完年后就要回香港了,记得我清晨天未亮一定执意要爬起床送父母亲上车,总是強忍泪水,开心挥手,开心说再见,回家后却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妈妈也哭,从上车哭至路上,如今我也为人母了,我能想像她当时的心有多少的不舍和心痛。
这也是直至今日,我不愿带孩子們去香港生活读书而和先生分居两地的原因,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这是当时就有的心愿。
为了一家子团聚,我和大弟开始了漫长的申请來港历程。从父母去香港,我們便开始填表申請、排期、等批文的过程,但这时全国申請來港的孩子人数太多了,每日批去香港的人数又有限制,加上政策等的原因,直到我大学时才申请到香港定居。至此,我們全家才結束了分开两地的日子,全家終于能在香港一起生活了,只是,我已長大,已过惯了我在大陆这边的生活,我的所有回忆都在这边,得知可以移民的时候,也沒有喜悦了。
爸爸妈妈到香港后,从申请住公屋,到有能力买私家宅,房子一次比一次换的大,这其中付出多少汗水只有他們知道。他们可以说幸运的,辛勤劳动能得到了回报,从打工到自己创业开公司,在家乡开办起工厂,现在事业算是略有所成。但还有多少的移民,还在默默无闻地打工,蜗居,为生计所折服呢。
香港的确是个大都市,去的人都会变的勤劳,守己,文明。会开始吐槽大陆,却又有割舍不下的乡怀和藕断丝连的牵扯。
我的爸爸妈妈也一样,生活习惯已渐渐本土化。老爸再冷都不穿秋褲,西装穿的是去定制的高档品质的布料,逢年过节正规场合必穿戴整齐。星期天买份报紙去茶楼喝茶,老友们打打麻将,有时进马场买买马等娱乐。
現在随着社会进步,香港不再是个个羡慕去的地方了,甚至有些香港人来內地发展。但我的家族的香港移民史却是那个时代的写真版,几多过往,几多辛酸。如同当年香港繁榮的影视业給很多人带來的深刻回忆一样,香港給我整个青少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这是座和我有不解之緣的国际都市。
想起初中时,那时交通已较方便,暑假到深圳和父母相聚,爸爸总愛叫我念苏轼的《水调歌头》,我最熟悉的几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婵娟。
那时,放眼望去,香港的高楼灯火隐隐闪烁,爸爸指着对面说,你看,越过这条河,那边就是香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