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一俺爹
——平棘酒徒
《那些年,一二俺家人,后奶奶》
光阴荏苒,往事如昨,父亲像个铁人,对自己的病痛从不放在心上。
带领社员们割麦子时,镰刀划伤了手臂露出里面的红肉儿,豁牙牙的,像个小娃娃的咀,都不带抹药儿的(轻伤不下火线);
对别人,那可是牵肠挂肚。听俺爹讲,那时伟人提出一定要根治海河!「1963年11月17日,伟人题词“一定要根治海河”。」
那年父亲在岗南水库工地,俢水库当夫,还是带队的,忘了那时候儿,这带队的怎么称呼了,是叫民兵排长,还是叫青年突击队队长?
后来,听村里来的人说你家银莲(俺姑姑)病了。
那时村儿里的人都是这样儿:小病儿小痞,都是瞒着不让亲人们知道,(要是实在瞒不住了)亲人知道了就是大病。
父亲立时就跟领导请了个假。父亲工作积极又是个带队的,平时很少请假,所以这次一请假就批了。
领导还拍着俺爹的肩膀儿嘱咐道:“小陈,走吧,你放心,工地上有我们哩,甭急着回来!记住,把你妹妹的事儿安顿好了再回来!
咱(们)工地上,也没啥别的,要不你拿点馍馍走。
父亲匆匆往食堂兜了一圈儿,装了十几个馍馍,(那时也没有冰箱冷藏,食堂里,更是讲究珍惜粮食,杜绝浪费。
「小时候儿父亲老是给俺们说:唐朝李渊在茅子里的地下捡了一粒米吃兰,增加了阳寿二十年。」食堂里馍馍也是随吃随蒸,不蒸太多,怕放馊长了毛儿了。)
再加上前两天,父亲省着吃攒下的几个馍馍一共二十几个。
那时当夫的回家探亲,带回去的只有几个馍馍,所以平时都知道省下几个,谁要是回家,大家再给凑几个。
掂起馍馍,
迈开双腿,大步向前 (那时俺爹也没有车子)
翻山越岭,
一路跋涉,
一天一黑家就跑到了,
井陉西面靠近山西娘子关的土岸底下。
看姑姑没什么事儿,一天一黑家又返了回来,
水库工地上真的很苦,那时并没有什么动力机械,装载机,挖掘机什么的。
都是靠人挑 (担子两头装满两筐土),
车推。
小推车装的也多,地面上还泥泞不堪,又还得上坡儿,前面还得有个人使劲儿拉。
有张照片,1956年6月,当时总理正在北京十三陵水库的工地上参加劳动。正在奋力拉身后的独轮车。
修岗南水库,本来工期不算太紧。大概是那时全国各个工地都在争那个先进。岗南水库革委会竟提也,向兄弟单位发出了挑战书,主动向上级请求增加任务。
上级当然欣然同意了,他们还提出了响亮的口号:
放卫星,赶火箭,一库变四库!
四库一年完!!
五星红旗迎风 飘扬
胜利歌声 多么 嘹亮
歌唱我 们 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越过 高山 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
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英雄的 人民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 坚强如钢
工地上歌声嘹亮,红旗招展,
人人斗志昂扬,干劲儿冲天,
干的活累,吃的也多,
一般的汉们儿都能把馒头从手掌排到肩膀儿。
那些饭量儿大的,竟能从这个手掌排到肩膀儿再从肩膀儿排到那个手掌。
谁要是光吃不干,那也不行,
哪个要是敢在工地上偷懒耍滑,那管事儿的真是拿鞭子抽!
当伕虽苦,但不是强征,到了工地不但馒头能尽饱的吃,还能挣下好些工分儿,说起来这工分儿就是农民的工资,当时每个生产队都有个会计,一笔一笔给你记着哩。
管人不容易,当个生产队长也不容易,奶奶早逝,父亲早早扛起了地里的活儿,能吃苦,也不知道累,也不知道发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抗压能力特强。
自从他当上了生产队长后,直到包产到户儿把大队的土地分了之前,他一直就是队长。也不论谁做支书,谁进出他的生产队(外出上班干公事儿的,半古装「青春期的孩子」长大了能挣工分的)。
父亲说过英雄头上无难事,别人见了困难会草鸡(害怕发怵);父亲遇到了困难就来了精神。
情绪激动,精神振作起来,越有困难越兴奋,越是艰险越向前。
——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这就是那时候他的信条。
当队长自然要管人的,人当然都是不好管的,有些刺毛捣蛋的家伙,自认「天是老大,我是老二」天生就不服管!真是个掉扭的牲口,不入套的驴。(故意乱掉乱扭屁股,就是不愿意入套儿)
那些嘎咕的家伙,就是那么操蛋,谁说也不听,
你给他讲啥也没用。
你不搭理他还不行,
这种儿人,
还好(喜欢)挑拨离间,
无事生非,
捣鼓个事儿,
金亏就是这号儿人,
人送尊号「三盘磨」:
刺磨,
捣乱,你拉磨,他给你塞石子,垫石头、
设置障碍,制造阻力,
蹭磨,
拖延,磨蹭,喊了半天不动。
倒磨,
使反劲儿,你往前拉,他往后使劲拽!
那天浇地,
一条靠近地头儿的东西方向大垄沟跑了水,
好几个大口子,
哗哗哗流到道儿上
到处是水。 (为了远送水,大垄沟高于路面)
俺爹赶紧喊社员们过去堵口子。
这金亏不但不动手儿,
还抢了人家正堵口子的铁锨,
他也不堵口子,
轮着铁锹瞎拨拉,
谁要是想堵口子,金亏给你拨到一边儿!
还叫唤哩山响:“
你tmd是党员昂(吗),还是你想入党焉!
就你小啧(子)积极,
不就是跑点儿水吗,着啥急哩,慢慢干!
咱们干不了,
让队长过来堵,他不是挺能吗,哼!
你忘郎(了),
上回就给你工分儿少!
金亏这一整,
大家都不干兰,
几个跟他不错的懒蛋也跟着起哄:“
对,对,对,亏哥说得对!就这个理儿!”
俺爹过来了,
金亏也不知道怕,
因为俺爹好辩个理儿, (摆事实,讲道理)
有了懒汉,
也只是教育教育,
批评批评,不怎么动手儿(打人)。
没想到,
俺爹这次却是真急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轮起铁拳,
照着他的后背狠命砸下,
『啪』
溅起一片水花儿,
这小子
头朝下,栽到水里,来了个狗吃屎,
老实了,一声儿没吭!
俺爹文化水平低,是个半文盲,不爱看书,书底子薄。虽然也有过不少领导赏识,不过最终也没有提拔起来。
没有进入那国家的编制,当上那能吃商品粮儿的国家干部儿,拿上那不菲的工资,领到那可观的退休金。
包产到户后,不当生产队长了,后来当了几年不挣几个钱的片儿长,后来也不当了,老老实实当了个农民。
好像一个未能上岸的泅水者,未扒上轮船的偷渡客,未跃过龙门的金鱼。
所有的功劳苦劳,几十年后,已被组织所彻底遗忘干净,不被某些档案记录,不被国家和正府提起。
到老了,只剩下一个老党员的身份,只是平时每月交着党费,过年时再收到一封红色的慰问信;偶尔,还有一本书,一小桶儿油儿。
——原创河北赵州陈明辉
——2025年2月3日 正月初六,
——于燕京某单位地下室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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