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怀里正酣睡着一个美妙的小身体,生命的诗歌正在以血脉以及习惯、修养、文化等日日延续。
抬头看看窗外,此刻暗夜深沉,依旧春寒料峭。秦岭以北的春天来得实在太迟了,疫情又给今年的春天蒙上了厚厚的罩衫,我在这万物沉睡的时刻,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真是令人悲伤。转念一想,虽然劳累,可春天不正在我怀里吗?
五更时分,万物沉沉,黑暗以风逐浪高的姿态蔓延,没有气息,没有言语。春天,它就在每一个这样的寒夜潜入,春逐五更来啊。春天,还在我们闲坐谈笑时,涧边春草生。春天,静悄悄地来,从此,百花明媚,百草旺盛。
但是陕北的春天大概得在清明前后,那时人们褪下了厚厚的外套,每个人都明显地感觉到春天漫上了每一寸肌肤。
我出生在1985年的春天,那时,改革开放的号角早已吹响,祖国大地逐渐解冻,呈现出欢欣的景象,正如舒婷吟唱的那样,“我是你雪被下古莲的胚芽,我是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线,我是绯红的黎明正在喷薄”。
在那些依旧单薄的年月里,我们过得并不艰涩。那年暮春时节,我得到了一条漂亮的红色健美裤。
每逢集市时,人们就会乘坐面包车到镇子上去。镇子是临近村民的政治与文化中心,有贩猪贩羊的,有卖菜卖肉的,有脚步匆匆的来客,也有开门立户的当地人,有目不识丁的村夫村妇,也有有职有位的文化人,熙熙攘攘,繁繁华华。
遇集的下午,小孩子早已焦急地等在场院里,听到班车停下的汽笛声,飞一般地奔出去,掏提包、翻裤兜,希望能找出几个糖果或者其他稀罕物。那次,我得了一条红色健美裤。当时,家境不算坏的人家都会给孩子买时新衣服穿,殷实的“万元户”就更不用说了。
第二天上学我就穿了它,裤子底下有连体的带子,本就贴身的裤子被拉得笔直,红得鲜妍明媚。怀着激动的心情或者兼有炫耀的成分,我去叫邻居的小伙伴一起上学。
她家的院子很大,屋外有一大片水泥台子,我一边等她一边在院子里蹦跳着溜达。不一会儿,我就被地上的一个门爿绊倒,像一只蛤蟆,四肢着地。手掌磨破了皮,隐隐渗出血来,疼是不打紧的,低头一看,崭新的裤子破了一个大洞。
这是那个春天留给幼小的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心爱之物遭到破坏,总觉得遗憾。
假如它完好无损,我就不能像这样默默怀想,像用全部的心灵摩挲发黄的珍贵相册。假如它完好无损,它就会和我得到的其他物件一样彻底消亡,包括记忆。贫瘠的岁月里能够品尝意外的获得是幸福的。生命的底板上如果少了一条时新的红色健美裤,那才应该感到遗憾吧!
很多事,要很多年再回头,才能看到时间和事件背后隐藏着的光亮。细碎的沙石看似寻常,但对于大海来说,它的轻轻絮语是和奔腾的海浪同样重要的。
在平凡的过活中,我们要褒有明媚的心怀,善于发现新的事物。要能看到平淡的安然、肃静之美,更要能看到不完满的残缺之美,断臂女神维纳斯不就是在这份不完满中成就了完满吗?
对于生命来说,季节总是在无止息地运行,产生,改变,春天顺应万物,率先到来。
小草在春天发芽,池塘在春天歌唱,暖风在春天飘扬,在春天,没有一粒石子儿是一成不变的。我愿意成为春天一样的女子,安然若素地接受冬的凌冽,静看雪的肆虐。
如果一个人的名字叫“春天”那该多好。被人这样称呼,仿佛春风十里吹,桃花漫山野。有一个写作者的笔名叫王春天,我非常喜欢。我与春天也算是有缘的,我在早春二月出生,名字里也有一个“春”字。我曾对自己的名字很厌烦,因为我很难把它读准确,不仅如此,我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也是前鼻韵母,我更读不好。后来,我刻意学习了前鼻韵母的读法,虽然还是不标准,起码我能知晓它们的本来面目。如今,我和这个名字共生共存了三十多年,它已经成为了我躯体的一部分。
而今,春天的那个摔破裤子的小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姑娘。多少个春天悄无声息地去,悄无声息地来,生命经过春天,也驻留在春天,让我们做那最先的一枝春,以明媚与生发的情怀,有情地活在每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