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魔术师》江户川乱步(8)

明智不慌不忙地吃了顿饭,一点儿都不担心饭里会下毒。如果要杀他的话,在他没醒之前有的是机会。他一边吃饭,一边观察着周围。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大书架,书架上塞满了烫金字的书。书架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西洋小丑使用的假面具。

房间另一角的花瓶里随随便便地插了些野菊花。有书看,有气派的房子住,有丰盛的食物,可以说没什么不满意之处。他哪里像个监禁者,倒像个贵客受到礼遇一般。  他好像被人一直盯着似的,一吃完饭,门就打开了。刚才那个姑娘又出现了,在撤下盘子的同时,又摆了一盒雪茄烟。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我终于知道我的处境了。实际上你一直在注意我。好像什么地方有个窥视孔。”

姑娘正要离开时,明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一边笑着,一边问道。“没那么回事。”姑娘把手轻轻挣脱了出来,微微一笑答道。“我想去卫生间。”  他不是真得憋不住了,而是想看看这种情况下锁链是如何打开的。  

于是姑娘不说话,在他面前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脚踝的铁圈。“那么,我就自由了吧。想逃的话也没问题哟。”明智微笑着。“哎呀。”姑娘非常吃惊,脸刷得一下变得苍白,立刻从衣服里掏出微型手枪,颤抖着对准了明智。

“不许逃。您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走。请别让我为难。求求您了。拜托了。”  

她满面愁楚,真是在请求明智,不像是在说谎。明智心里觉得很奇怪,可是他却不能因此而罢休。“开玩笑,开玩笑。我不会逃走的。”

明智冲着姑娘笑着,瞅她不注意,飞身上去一把夺下了手枪。“喂,您什么都不明白。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明智甩开靠在他身上的姑娘,飞奔到门外。走廊上漆黑一片,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正在犹豫,背后突然被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着。“举起手来!扔掉手枪!不然的话,你背后就会多了个窟窿。”  

背后硬梆梆的是手枪的枪口。黑暗的走廊里站着一个蒙面的高大男子,正等着他呢。  

结果他又成了动物园里的熊。脚上又被锁上了铁圈,可是他却打起了精神,因为他知道敌人非常厉害,不可小视。“不要再添麻烦了。你最好乖乖地躺着。”蒙面男子撂下这么一句,就带着姑娘出去了。  

没办法,明智又只好躺在沙发上,他认为对他监禁得越紧,对福田得二郎搞的阴谋也就越大。  

我不能这样呆下去了。  

他假装睡起觉来,决心用一个晚上搞断脚上的锁链。过了三十分钟,他就鼾声震天了。这是故意让别人都知道他在睡觉。他用纸塞住了门的钥匙孔,一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取出微型刀具开始锯锁链。等到切断后他就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个姑娘来送早饭的时候,就可以逃出去了。  

锯锁链的工作非常费事,花了四五个钟头,直径有三分的锁链终于给锯断了。然后他把锯断的锁链一头藏在身下,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知怎么搞的。好像就在等他锯断锁链的这一刻,门又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两个蒙面男人,一个人拿着手枪,另一个带着长麻绳。他俩像哑巴似的不说一句话,将躺在沙发上的明智连同沙发一道,层层地捆住,在确认了全身动弹不得之后,又悄声地走了出去。  

刚才他就觉得被人窥视着,现在终于证明了屋内的什么地方有个窥视窗。  

到底从哪儿窥视的呢?明智被绑在沙发上,只能转动脑袋环视着房间。可是没发现有什么孔隙,连门钥匙孔都用纸贴上了啊。  

无窗之屋、令人眩晕的摇动之屋,看不到孔隙却被人一直监视着,这些情况都不一般啊。是不是发生了出乎意料的误会呢?此刻他的心情无可名状。  

就连明智小五郎此时此刻也莫名其妙了,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呆呆地盯着对面的墙壁看。  

正巧他目光所及的那面墙壁上挂着件装饰用的假面具。  

白白的脸颊和额头上涂着滑稽的红色圆圈;与细长的眼线构成的直角处,勾画出非常张狂的纵向黑脸谱,戴着一顶多种颜色的横条纹的尖帽子。这是西洋滑稽小丑的假面具。  

他不由得长时间地望着那个假面具。这样一看,明智的表情突然骤变。迷迷糊糊的双眼顿时闪闪发亮,松弛的嘴角也紧闭起来。“哈哈哈哈哈。喂,布朗、约翰、还是叫皮埃罗呢。你真能一动不动啊。不寂寞吧。哈哈哈哈哈哈,白费劲了吧。噢,已经有一会儿了。哎呀,你嘴角也歪掉了。好啦,好啦,我已经知道你是人了。”  

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挂着的自制假面具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嘴巴动着,这样回答道:“你终于明白了。不过作为著名侦探明智小五郎来说反应稍稍迟了些。”  

那面墙上原先是挂着自制的假面具,可是罪犯也勾画了与假面具一样的脸谱,时常从墙壁的洞口中把假面具拿进去,代之以自己的脑袋。这样他就可以注意着送饭的姑娘,又能监视着孤身一人的明智的举动。  

后来各方面综合起来一考虑,那个化妆的男子恐怕就是罪犯的首领,刚才那两个蒙面人就是在上野车站绑架他的人,一个扮成司机,另一个扮成副驾驶。“那么,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被横绑在沙发上的明智问道。“想干什么?你是问我想把你怎么样?”  

墙壁上的丑角面具应道。这是多么奇怪的不着边际的对话啊。可是,此刻都非常滑稽的两人间的对话,就是一对一的真刀真枪决以胜负。“喂,这么说,”明智惊呼起来,“你已经干掉他了。”“干掉谁?福田老头是吧?”“你把福田怎么样了?”“尸首分家了……

不过,我的工作并未就此罢休。我肩负着祖先赋予的重要使命。为了完成这个使命,我来到这个世上,接受教育,四十多年来吃尽了苦头。现在终于要达到目的了,又出现了你这个干扰者。我就是与全世界为敌都不足为惧,并且已经作好了相应的准备。可是没料到你这个怪物。

我对警察、法院和世人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对你却有些头疼。我非常清楚你的为人,也知道只有你能影响我的工作。问题不是权力、武器和人数。是智力。可惜的是我害怕你的智力。所以有些过意不去,你跟我没有任何仇怨却把你监禁在这里。不过,除了完成使命外,我不想伤害人的。

我不是个杀人魔王。所以,你只要乖乖地给我呆在这里,我会好好招待你的。忍耐不了多久的。拜托了。给我好好呆着。”  

那张丑角脸谱上,因兴奋而青筋暴起。甚至透过厚厚的白粉,也能看到脸色因兴奋而发红。从中可以看出他说的不是谎话。“呆到什么时候?”明智冷冷地问了一句。“一个月,估计最长要一个月。请在这段时间老实地呆在这儿吧。”“什么?!要一个月?就是说除了福田之外,你还要……”“是的。我的对手不是他一个人。所以拜托你了。请让我完成使命。”

“不行!”明智像个磨人的孩子那样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你的使命对你来说有多么的正当,可是当今社会不允许私刑。不,不,不如说我盯上你了。我想试试你四十多年的阴谋与我的聪明才智哪个能胜出呢?我要给你看看我是怎样从这里脱身。绳结也好,锁链也罢,你是知道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畜生!”那个丑角咬牙切齿地叫嚷着,“我这么求你,你都不答应是吧。你不要惹我动了杀你的念头。你的命那么贱吗?……

明智君,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为了完成使命,我不会吝惜你的命的。可是如果杀了一个与我无冤无仇的人,我的心里也不痛快。在祖先的重要使命面前,我也有愧。拜托了,明智君。拜托了。”  

因为忽明忽暗的煤油吊灯的缘故,明智并没有注意到那位丑角是一脸的急汗,虽然涂着厚厚的白粉。  

恶魔所说的使命意味着什么呢?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好像除了福田氏以外还要杀许多人。不管他有多少理由,他犯的都是不容饶恕的大罪。明智无论如何也不能参与到那令人厌恶的使命中去。于是他开口道:“你那么想留我在这儿,只有一个办法。”“什么办法?什么办法?”“就是坚决放弃你的使命。”“畜生,你不要大言不惭。好,我现在就解决了你。”说完整个肉身假面具缩回去了,又放回了原先的假面具。不一会儿,门开了,四个人一拥而入。

其中两个蒙面男子,不仅是化妆,就连服装都是小丑穿的那种不同颜色的横条纹衣服。此外还有刚才出现过的美丽姑娘。滑稽小丑手里拿着可怕的注射器,两个蒙面男子端着手枪,那架式好像只要明智一有反抗就会射击。姑娘不知为什么脸色苍白,一幅悲伤的样子。

“请放心,不会让你疼痛的。我讨厌在这屋里见到流血,又与你没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就用这支注射器送你到极乐世界去。不想改变主意留条活命吗?”是最后的宣言。真是危在旦夕。身体被五花大绑,胸前又指着两把手枪。面对凶神恶煞的明智小五郎如何逃离这场一筹莫展的大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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