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今年己经八十七 ,当地村里属最年长的人,附近村民都尊称他爹爹,不管是六七十岁的人,还是三岁小孩都这么叫着。出生地他自己具体搞不清楚,他只知道他的生日,谁问他都会回答,“清朝末年某年某月。”至于母亲是谁?家在何方?一概不知道,再问下去,他没长耳朵,他不聋,你想知道他更多,熟络之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你,云里雾里,啦嗬咦嗬嘿,问了等于问了,也等于没问,他也不清楚,天知道,越是模糊,越有人想搞清楚,于是。
江西和江南隔着一条大的山脉,山连着山,水连着水,站在高山顶上一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天体由山包围,显得天就那么一小块,起起伏伏的山峦,天边一道曲线包裹这个世界的空间,整个大地春夏秋冬变幻着色彩,色泽最丰富的季节要数春夏秋三季,冬季的颜色虽不艳丽,但对于生活在大山里靠狩猎的人来说,生活丰富多彩,不管是狩猎动物,还是挖掘植物,只要熟悉它们的属性,生存怎么都不成问题。
一九四三年的季秋,江西通往湖南的一条官道上,一老一少走来两人,老的五十多岁,步伐小而沉稳,速度极快,前脚还未落地,后脚已经提起。身上穿着普通,背上扛个大布袋,布袋两头空,完全用绳索锁住,锁住的接口两头用布条连接,斜挎在肩背上,布袋上罩着一个铫罐,铫罐黢黑耷拉在老者背上特别显眼,不仅黑显目,比老人头稍大,走路时左右摇晃,幅度不是很大,似乎老人扛着两个头。手里横拿着根米许的小竹杆,肯定不是做拐杖用的,低头走一段便抬起头望向前方。
年青人长的黢黑,背上背一袋,前面吊一袋,肩上还挑一担,他们不象走广东的挑夫,倒似逃避战乱的灾民。他时不时地低头看向胸前吊袋,好象里面有什么宝贝,生怕遗失。他大步流星地紧跟在老头后面,似个闷葫芦瓜,半天打不出个屁来,老头停下脚步他也停,好象在模仿着老头的举动,老头走一段停一下,到处观察,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年青人从不搭腔,任由老头说什么是什么,终于走到一处有水源的地方,老头卸下全身装备,走到溪边,蹲下身子,双手捧着水用力含了一口,水在口腔中叽哩咕噜地发出声响,立马喷向空中,空中一团雾水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老头掬着水才慢慢地喝了几口,水甘甜无比,清凉解渴,水流不大,此季节这溪水不断流,几乎全年都不会干枯,他站起身来,朝溪流上下打量,上下都是悬崖峭壁,水流平整的从石块间流过,路面铺了几块大石头,水流从他石块缝隙间平坦穿过。他向山下走了一段,用手搭在眼睛上方看了又看,似乎发现了什么,于是再沿着溪流边而下,这是个深水凼,边上水草茂盛,靠石壁的溪水边不远有个天然的石洞,洞不是很大,大概有三十来平,稍整理住上一家人完全没有问题。他一阵狂喜,立马朝年青人喊道,就这里了,就这里了。年青人也不滋声,看了看胸前的吊袋,双手抬起扁担架在肩上,慢慢地沿着老头走过的路下来,放下担子,他四周看了看,感觉环境开阔,还有个天然的山洞,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方。卸下背上的包袱,又小心翼翼地解开前面的吊袋,进入洞中,把吊袋平放在干燥的地面上,此时才发现吊袋中是个睡的正香的婴儿,长得黢黑,三个人似乎是从非洲过来的一样。
他们刚安顿完毕,此时两条黑狗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洞前,狗走到婴儿旁,蹲不来又躺下去,就似婴儿的贴身保镖。两条狗一路相随,紧跟爷孙仨,它俩是爷孙三最好的助手和朋友。
三个黑人暂时就选择住在了这个山洞,他们是爷孙三,不知道怎么身边没有个女眷。老头和年青人把东西全部细数地摆在地上,两人捡了点柴,点燃烧了一堆火,架起铫罐准备煮些东西吃,火在铫罐下熊熊燃烧,年青人才缓慢地用个瓜瓢去搲米,又到溪边洗米,大概是准备煮稀饭,水和米的比例明显悬殊,倒入铫罐盖上盖,任由米在罐中沸腾,不大一会才把铫罐挪开,大概是稀饭熟了。
老头从外面走进来,双手捧着一箍葛根,丢在角落里说:这个冬天我们就住在此,我看了一下四周地形,不用狩猎也有吃不完的根茎植物,砍开一些平整的地方,明年春天种点啥的,生活完全没有问题。年青人只是看着他讲,不发表任何意见,他从角落边拿了两个碗,说是碗,其实是两只竹根削的竹筒,特别大而厚,至少可以装三升水,他提着铫罐,把两只碗一字摆开,铫罐中的米粥一分为二,看了看罐底,可能是没倒干净,又把碗里的粥水倒了点进去,荡了两下,猛地倒出来,动作相当熟练,一碗端给他爹,他才去看婴儿,婴儿还在熟睡,经过他的动作,婴儿双手擦了擦鼻子,似乎伸了伸懒腰,双眼睁开望着他,年青人双手叉住他的腰搂在怀里,来到粥边。
老人姓赖,熟悉他的人称他猎狗,具体名字谁也不知道,宁他自己也不清楚,更不会写,有什么重大的事,他只是摁个手印,他只记得他只摁过两次手印,一次是他父亲死时借了当地一位地主的二十升米;还有一次是打猎逃避官税,由保长担保作押摁了手印。他都老实本份地还了这些债。他不会务农,成天在大山里转游,狩猎是把好手,除此之外就是对大山的植物十分了解,大山就是他的粮仓,身上带把锋利的开山刀,山中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有收获吃不完时,会即时下山,不是换钱就是兑米。年青时一直是这样过日子。
直到娶了老婆,他觉得种田不如到山中直接收成,日子不会比别人差,他就这样成了山中的游魂。
老婆快生产时,他想去山里搞点收获,不想八九天才搞到头麂,待他回到家时,老婆早几天已经生了,难产老婆没了,儿子由附近一户好人家收养着,他沮丧地求人家帮他带小孩几个月,那户人家见他可怜也就把孩子留了下来,转眼过了五年,小孩子长得又黑又丑,似乎是小人国里的大小,唯一的优点就是四肢灵活,走路好象是天生的快,由于很少与人接触,很少说一句话,就这样养成了一种不爱说话的习惯。
年青人从小跟随父亲在山里游,饥一餐饱一餐,风餐露宿,待到十几岁,他完全适应习惯了这种生活,不到二十岁已经成为了附近山里狩猎的一把好手。父子俩出双入对地生活在大山中,家只是他们零时回去的避风港,冬天下雪,春季雨水多时才在家呆一呆。
偶然间一个姑娘落难,经人撮合成了夫妻,日子过得还算过得去,可几年下来没生育,他也不责备她,日子就是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着。直到有一天,听说外面兵荒马乱,到处抓壮丁,打破了年青人的安宁日子,这时老婆却意外地怀了孕,那边官兵追的急,想了想,收拾全部家当往山里躲,东躲西藏几个月,无心狩猎,孕妇营养跟不上,加上颠沛流离,结果孩子早产,生下的孩子一身缺少营养的黄毛,一眼看上去有七八分象猴子,细看除了没牙和尾巴,与猴子无异,好在孩子生命力强,命大。女人虚脱,月子里受了风寒,不到半年一病不起,不几天就撒手人寰。年青人无奈,安葬好自己的女人,把孩子随时裹在胸前一刻不离,自己感觉安全时才把孩子解开放下来。
他叫山神,名字不是他爹取的,是其他猎户给他的尊称。山神是个脚步勤快之人,附近的山头几乎熟悉,那条路边有棵什么树,那条路边有块大石头,那里能找到填饱肚子的植物,对于他来说了如指掌。他喜欢山,喜欢大山,他随身携带的就是一把柴刀样的开山刀,开山刀磨的锋利,随时可以利用。还有就是一公一母两条黑狗,狩猎时靠这两个朋友帮忙协助。
猎狗从火堆中耪出几个煨熟的葛根,放在地上,冷后任由两条狗啃食。此时太阳西斜,还髙高地被山峦举起,天边满天红彤彤的晚霞,大地折射出与平常不一样的色彩,这一夜,想一想都是皓月当空,满天星辰。南方秋天的夜,万籁俱寂,只有洞旁不高的瀑布发出流水的声音,天体是种深深的天青色,月光撒在水凼中,更增添了附近的亮度。
第二天天微亮,猎狗在洞口伸了下懒腰,径直走到水凼边,蹲下身子,掬了捧水,抹了把脸,整个人清醒了过来,站直了身体,他要规划怎样种点地,以保障生活的稳定性,毕竟年龄一年比一年大了,要为老了作长期准备,他想了想,是否该在这个地方度过晚年,他背着手,四处观察着地势及肥沃程度,当脑子里有个布局后,立马从洞中取来他的开山刀,伐倒一片灌木后,又开始捡中间的石头,将石头码在低处的边缘,看了看整个地,若有两三分宽,再稍作整理,加大点面积,种上红薯,四季不愁。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溪水中洗了下手,慢条斯理地回到了洞中。
山神正喂着孩子,孩子能走路,自己还不知道吃饱,两条黑狗早不知道在哪巡山,他们没有架设灶台,只在洞门口边烧火,唯一做饭的锅就是铫罐,从来不炒菜,一般的素菜直接和饭或者稀饭一起煮,有野味时大部分是烤着吃,平常没有油水,仅靠狩猎到收获才能补充些脂肪,调味品只有盐。
大家填饱了肚子,猎狗交待山神沿下山的路看一看,附近的村民离他们有多远。山神不作答,象个侦察兵一样,系上他的开山刀,随手拿了根木棍,右手大拇子和食指拈在一起,放在口中向空中一吹口哨,“哮,哮,哮。”地三声,把声音拉的很长,他在叫两条狗,四处看了看,不一会,两条狗听到了指令,一前一后地向他走来。
山神带着两条狗沿下山的路走去,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石凉亭就在不远处,他向凉亭走去,凉亭南北朝向,中间是条大路,他进去前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这是他对神的敬畏。过去筑凉亭的材料几乎用青石条,一块足有三四百斤,七根梁纵在头顶,盖杉皮毛草之类,横几根树木,用石块压着。凉亭是当地富裕户所捐,一般会请石匠垒,几乎不用泥浆,垒的严丝合缝,但有一点,开始垒凉亭到收尾这段期间,一定要祭一个人守凉亭,凉亭就有寿主守护。
他走出凉亭,走一段四周观察一下,大概走了半个多时辰,看到了一片茶油,一大片梯田,两山之间夹着一个小山村,他走近去看了看,以祠堂为中轴,左右全部相连接,呈一道弧形,共住着三四十户人家,他看了看祠堂后,慢慢地走进去,四周观望,祠堂里坐了一桌老人,他完全没有顾及,一位老者见一个陌生人在东张西望,上前搭话说道:“后生家,到此有何贵干?”山神也不搭话,只朝老者表示礼貌地笑了笑,老者也不在意,又重复地问了山神一声,山神半天才答道“看看。”面向老者接着说“这是什么地方?”老者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回道:“两头黑”山神没明白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老者,老者继续说道:“我们村离县城远,天不亮出发,到县城买点东西就回来,回到家天已黑。所以呀,先辈们把此地叫两头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