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躺在客厅的小床上,沉重的呼噜声接连不断。我斜歪在一旁的沙发上,看一本书。
已经一点半了,我想是不是应该推醒爸爸,因为爸爸两点就要去工地上干活,这是他的工作。小的时候,爸爸是一名正式的矿井工人,每天下井八个小时,每周可以休息一天,每月工资固定,每天可以洗澡,无论春夏秋冬。后来,金融危机再加上近年来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改革,矿井被倒闭,爸爸只能去工地上打零工。每天五点多去工地,晚上七点多回来,中午回家一个多小时吃饭,每天就这样工作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日,工资还不固定。
今天天气特别的好,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闷热的空气没有一点流风。如果是在石家庄,我会喜欢这样美丽的天气,可是今天,我却讨厌这晴朗。因为我知道,爸爸要在这样的天气下工作,烈日会把爸爸的皮肤晒得发红,闷热会让爸爸汗流浃背。
一点三十五了,我听着爸爸沉重的鼾声,知道他今天一定很累。或许我应该让他再多睡五分钟,才五分钟啊!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爸爸了。这几年他可真是瘦了啊,人也晒黑了,头发也白了。他的胡子大概已经有几天不刮了,我记得爸爸曾经是个很注重个人形象的男人。小的时候每天早晨都会把香皂打在脸上用传统的刮胡刀刮胡子,后来还叫我给他买电视广告里面的电动刮胡刀。他的脖子以上和脖子以下黑白分明,胳膊上也有一条黑白分明的界限,因为总是穿着旧T恤长期的在烈日炎炎下工作。他的大脚趾是黑的,应该不是灰指甲,是工地上的石头砸的,当时肯定会很疼。
一点四十了,我还是不忍心叫醒熟睡的爸爸,不忍心打断他沉重的呼吸和同样沉重的鼾声。现在我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让爸爸慢些醒。
我记得爸爸总是让我们姐弟三人给他买衣服。大姐给他买过罗蒙的羊绒毛衣,七匹狼的西裤,蜘蛛王的皮鞋……二姐给他买过安踏的运动鞋,李宁的运动衣,杰克琼斯的衬衫……我曾经买过一双耐克的运动鞋,我看得出他很喜欢,我不在的时候他偷偷地试穿过。后来我故意把那双鞋留在了家里。他是一个喜欢打扮的男人,尽管他的穿衣品味一直被窝诟病。我经常善意地提醒他我不穿放在家里的衣服不适合他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穿,可是没用。有一次回老家,我看见他穿着我买的蓝方格短袖衬衫站在一群中年男人里,显得相当刺眼。回家我对他说,以后不要这样穿着我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出门,我和我姐又不是不给你买衣服穿。可能是我说的话有点责备的语气,他的脸微微红了一片。他笑着说,这样好的衣裳放着怪可惜的,我就拿出来穿穿,下次不穿了。可是下次我回老家的时候仍旧会看见他穿着我的衣服很不协调地站在一群中年男人里。现在的他大概不会穿我的衣服满世界乱逛了,不是改了性情,而是没有时间了。他每天这样忙,除了工作就是睡觉,工作时穿的是粗布衣服,又丑又肥,回了家累得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哪儿还有时间关心明天穿什么衣服啊。
一点四十五了。我还是不忍心叫醒熟睡的爸爸。
爸爸今年五十二岁了。世界上有很多一个五十二岁的中年男人,他们中有的像我爸爸一样还在为子女辛勤地工作,无论烈日当空还是冰冻三尺,无论周六周日还是法定假日,他们都在挥洒自己的汗水,用自己仅有的剩余劳动力创造价值,拼命挣钱。他们中有的却生活悠然自得,工作环境冬暖夏凉,在一个无所事事的岗位等待退休后的精彩生活,有的甚至已经提前退休。而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就是让我的爸爸慢些醒。
一点五十了,我叫醒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