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能被遴选为皇子伴读之人皆非池中之物,个个聪慧过人,可到底只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孩童,平日里尽享荣华富贵,娇生惯养。谁能料到今日清晨,一睁眼便被卷入刺杀、死亡与逃亡的惊涛骇浪之中。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孩子遭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时间,稚嫩的心灵难以承受,心智有些恍惚。
那往日金尊玉贵、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此刻失魂落魄地蜷缩在角落里,口中喃喃低语:“母亲,父亲,兄长……” 声声呼唤,满是无助与彷徨。
玄牝身负绝世武艺,杀人于无形对她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然而面对眼前这个受到惊吓的小娃娃,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所幸,这孩子并未因恐惧而大声叫嚷,从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使得他们二人暂且处于安全之地。他们隐匿在这层层屋脊交错、房屋错落的贫民区中,默默等待着夜幕的降临,只盼着能趁着黎明前那最为黑暗的时刻,鼓足勇气,一举冲破城墙的禁锢,逃离这是非之地。
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已然用尽了玄牝的浑身解数。仅仅半炷香的工夫,她便扛着一人,飞越了偌大皇宫中层层叠叠的砖瓦房屋,其间还巧妙地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暗箭偷袭。一番折腾下来,她的内功气力几乎消耗殆尽,急需觅得一处安歇之所,好好调养恢复。可距离下一个黎明尚有十一个时辰之遥,仅凭自身慢慢调养,显然是来不及了。玄牝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革带,确认那救命药丸还在,心中不禁暗自感叹:此番任务,当真是艰难至极!随后,她便开始细细思量接下来的逃亡之路该如何走下去。
屋内的氛围渐渐沉静下来,初冬那凛冽刺骨的寒气,也透过门窗的缝隙悄然挤入。玄牝抬眸望向伯彦明,只见那张小脸满是沮丧,与这简陋破败的房屋显得格格不入。念及此,她又担心这孩子会着凉受寒。
而伯彦明也恰在此时望向了玄牝,眼眶红红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倔强。他抿了抿那小巧的嘴唇,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再度望向玄牝时,眼中的慌乱已减少了几分,用那稚嫩的孩童声问道:“你是谁?”
“此刻局势危急,尚不安全,故而我还不能将一切都告知于你。但我能告诉你的是,你母亲托付我师门来保护你的性命,我便是奉命前来护你周全之人。” 玄牝神色平静地说道。
“那我的母亲、父亲、兄长呢?他们如今怎样了?” 伯彦明追问道,玄牝瞧见他的小手紧紧揪住了锦绣衣裙,因用力过度,手指与手背一片雪白,根根筋骨清晰可见。这般小小年纪,便能在如此险境中展现出这般镇定,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他们深陷朝堂政务的漩涡之中,今晨的刺杀事发突然,局势恐已生变,我不敢妄加揣测。待过些时日,我们安全了,再去设法打听他们的消息。”
伯彦明闻言,沉默良久,胸脯微微起伏,片刻后问道:“你功夫如此厉害,现在能不能出去打听一下呢?”
果真是个机灵聪慧的孩子,玄牝心想,随后耐心解释道:“带你出宫已耗费了我大量的内力,我需时间恢复,况且当下最重要的是守在你身边,确保你的安全。”
“那我自己去!” 伯彦明说着便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玄牝见状,顺手拾起身旁的一颗小土粒,轻轻一弹,土粒精准地击中了伯彦明的膝盖窝。伯彦明膝盖一软,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那原本洁白无瑕的狐皮大衣也沾上了些许灰尘。
“你不能出去。你母亲拼尽全力也要保你活下去,外面到处都是想要你性命的人。” 玄牝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然而伯彦明听在耳中,却只觉满心悲凉。他出身于高门大户之家,自幼便进宫伴读,对于朝堂政事多少有所耳闻,虽不明其中详情,但此刻也隐隐猜到了几分,只怕父亲、母亲和兄长此番是凶多吉少了。
少年的啜泣声由小渐大,好在并未放声大哭。玄牝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安慰他,便索性由着他哭个痛快,心想让他将心中的愤怒、忧愁、思虑与恐惧等种种情绪宣泄出来,否则憋闷在心里,怕是要憋出病来。
想到此处,玄牝又察觉到屋内的寒气愈发逼人。这冰天雪地的时节,孩子趴在地上哭泣,极易着凉。于是,她转身去院子里收拾了些柴火,抱进屋内生火取暖。毕竟还有一天的时间要熬,吃喝拉撒等琐事也需打点周全,首要之事便是照顾好两人的身体。
一时间,屋内呈现出一幅颇为诡异的画面。玄牝在院子里熟练地劈柴、捡煤,装满一簸箕后,进屋生火。随后又出去捧回些积雪,倒入大锅中烧水。接着,从灶台旁的盒子里翻找出几张干巴巴的大饼,放在灶台上烘烤。之后,她又在院子里四处翻找,寻出一些琐碎的材料,将门窗的缝隙一一塞住,堵住那些大大小小的进风口。玄牝这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屋内很快便暖和了起来,而伯彦明却依旧跪在地上,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哭得忘乎所以。
待玄牝将一切收拾妥当,她走上前去,将伯彦明从地上拉了起来,轻声说道:“哭出来,把心里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对身体有益。但也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睡觉,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伯彦明抬起那张满是泪痕却依旧漂亮的小脸蛋,望向玄牝,眼睛红红的,鼻子一抽一抽的,模样甚是可爱,活脱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玄牝心中这般想着,却并未表露出来,毕竟这孩子此刻正经历着人生中的重大变故。她将伯彦明安置在火炉旁坐下,然后蹲下身子,仔细整理伯彦明略显凌乱的衣衫,系好那松散的领间系带,拍去狐皮大衣衣角上的尘土,将他紧紧裹进大衣里,为他隔去周身的寒气。
伯彦明自幼便被人伺候惯了,此刻也心安理得地坐着,静静地看着这个神色平静的大姐姐为自己整理衣衫。
紧接着,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两人相对而坐,无言以对。玄牝盘膝而坐,闭目调息,恢复内力;伯彦明则静静地发呆,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跳跃的火苗,若有所思。
还好还好,这伯彦明不是个爱闹腾的孩子。玄牝暗自庆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