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黄泉之中的那一座飘摇的草屋,不知为何人所建,亦不知何时所建。
我细细的抚摸过这里的每一根茅草。我知,此草乃是蓬莱仙岛万丈悬崖上所长蓑草。
这草,看似普通。却实为难得。它乃这世上最坚韧之物,无论是黄泉的风,还是幽冥地狱的鬼火,都对它毫无作用。
于是,它就突兀的立在这八百里黄泉之中。自我来时,便在了。
我当初求了阎王,搬入此处居住时,曾问过他:尚不知,这茅屋乃何人何时所建?
他眉眼深沉,久久才回我:鸿蒙之物,未知所建也。
风急急的卷了忘川的浪花,冷冽的寒,刮过我的耳旁。我静静的看着他,却透不过他漆黑的眸子,深深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我不再说话,立在他身后,静静的同他一起望着极远极远的远方……
我的驱忘台上有一乌木长杆,我总喜用它挂我的长明灯。却总忘了,杆上有一面黑旗,旗上是阎王所赐忘忧二字。
轮回的鬼远远的就望见了我的旗子,顺着遍地黄沙的路,朝着我的驱忘台走来。她们喝我一碗汤,便唤我一声:“婆婆……”
我淡淡的点点头,又低下头一碗一碗的递汤与她们,望着她们各自远去,轮回。我曾问我自己,这算不算得是一场救赎?那么,谁曾得到过救赎?我又曾救赎过谁?
我从未曾得到回答,别人的,自己的,都从未有过回答。
今日的黄泉停了漫天飞扬的风,只有黄沙粒粒躁动在我的脚下。我笼了衣袍,朝着我的茅屋走去。待到走近时,忽见一抹白色的魅影晃过。我心下有些疑惑,知她定不是鬼,若是鬼,怎能游荡在这黄泉地狱之中。可不是鬼,又是谁能游荡于黄泉地狱……
白色的丽影忽的立在我的茅屋边上,见了我也不惊慌,怯怯的唤:“姐姐……你可知此处是何地?”
我微微有些发愣,望着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她的声音软糯好听,容颜清秀,简单的着了一袭雪白的纱裙,一头漆黑的发柔顺的垂在背后。我在这黄泉待得久了,见这般水灵乖巧的姑娘唤我一声姐姐,心间倒觉得涩了一般,喜忧混杂着。
我望了她好一会儿,才推开了茅草屋的门扇,浅浅对她一笑,引她进了屋。黄泉的风沙被紧紧的锁在了门外,屋子里极静。我端了清水与她,“姑娘乃生魂。为何到了这黄泉地狱?竟还不知此乃何地?”
她摇摇头,晃荡了一头漆黑的发丝,眼神里她四处打量携了淡淡的尚望着着我这草屋,似在努力回忆些什么,只是两道秀眉越发的皱得紧了。我叹了口气,刚要展开手中的阳卷。却见一道黑影晃动,带着黄泉细碎的沙推开了门扇。
阎王立定以后,淡淡的望了望我,他的眉眼紧扣着,转头望向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女子。他轻轻的唤她:“阿冥……”
我手中的阳卷忽的落了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阎王和阿冥却都未曾回头看我。他们久久的对视着,一个带着欣慰的笑,一个带着疑惑的打量。
许久过后,阿冥浅浅的笑了,她放下我端与她的清水。又深深看了一眼阎王回:“我虽不认得你。却总觉得认得你似的。你为何唤我阿冥?”
我起身披了长袍,淡淡望着对阎王和阿冥,又往桌上的茶壶里添足了清水,“我还需去驱妄台看看我炉里的火候,不便相陪。你们且聊。”
阎王轻轻的点头,阿冥并无动作。我推开门扇,往外走时,才惊觉:今日地狱的风重了些,吹得整个黄泉全都笼在一片沙海之中似的。
我来这地狱许久。极少听见有关阿冥的消息。地狱的一位老鬼差第一次见我时便愣了,“你的神色,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随后便与我讲起一件往事,我那时只道是这黄泉地狱太寂寞,他没得编了故事,说与我打发时间罢了。若不是今日见了阿冥,我定不会想,那样的故事,竟是真的。
传说,鸿蒙时期,地狱里原是有阎王和冥王两位神的。阎王和冥王乃是兄妹。阎王那时十分喜爱这个妹妹,处处维护。除了地狱,近乎什么地方都不曾让冥王去过。
外界只知阎王护妹,却不知,阿冥乃先天半神半魔!而三界中最难容的便是魔……
阎王曾据典籍记载,将阿冥送去昆仑山,秘托西王母化之魔性。昆仑山上有一灵泉,既可净性,亦可驱魔。
阿冥那时还小,却总耐不住性子好生修炼。西王母为人又甚严肃,从不多讲一句,也不喜底下的仙人们胡闹。大家整日都是闷闷的,埋头修炼或者做事。
阿冥待了不到半月,便偷偷离了昆仑。潜入大荒之中,失了音信。
阎王得知阿冥逃了,立即遣了无数鬼差遍寻大荒。许久,才探到阿冥已溜去了泑山。阎王立刻派鬼差前去请她回来。阿冥却将一众鬼差全打了回地狱,并留话说:只在泑山玩耍几日便回,无需烦扰于她。
阿冥极喜泑山。她喜坐在山上西面的一块大石头上,看这天地间最美的日落。太阳的金光晃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挡了挡。再睁眼时,只见一个脚踏双龙,身穿金服的男人立在她面前不远处。
他面色冷峻,左耳上还一条青蛇绕着。他的身子遮挡住了半片日光。他挥了衣袖,一阵狂风就扑向了阿冥。
阿冥不妨,生生从大石头上摔了下来。她亦冷了眼神,黑气从她的身边泄了出来,“找死!你是谁?”
黑煞之气化作一条血口大张的玄蛇,吐着信子朝男子急速攻去!男子却不慌不忙,脚下的一条赤龙飞身前去,瞬间便吞了玄蛇。另一条玄龙则直直的扑向阿冥。
阿冥虽是神,但离了地狱,又处在这阳气充沛的地方,便难以发挥全部力量。其实,以她现在的修为,就算在地狱,也是敌不过面前这个男人的。
玄龙眼看着就要攻到阿冥的要害了。阿冥体内的魔气开始外泄,她的双眼通红,额间的紫幽花隐隐若现,失了神智,杀心起,一把扯过玄龙,十指为刃,便要撕碎玄龙。赤龙飞身向前,喷出火焰,逼得阿冥不得已退出数丈之远。
男人斜着眼看阿冥,唤回了双龙。冷了眼神,手里捏着青蛇把玩,“我当是哪里来的神呢,不曾你身上竟有这么强大的魔性……”
阿冥靠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体内的魔气开始反噬,元神内的两股力量纠缠着,她恨恨的看着这个男人,他脚踏双龙,左耳有蛇,又着一身金衣。在这泑山之上,除了秋神蓐收,不会再有他人这般模样了。她恨恨的说:“想不到秋神蓐收,竟也不过如此……”话音刚落,她便抵不住体内两股力量的冲击。昏了过去……
泑山的夕阳缓缓的沉了下去,满地玉石却依然闪着斑驳的光芒,折射在阿冥脸上,衬出一抹她晶莹的肤色。
蓐收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终还是将她扛回了山顶上的茅屋之中。
阿冥的脸上一片惨白。蓐收伸手替她搭了脉,她体内的两股力量冲击力太过于强大。元神被冲击得散了形似的。蓐收沉了脸,输了些灵力与她,稳了稳她的心神。好在他是极阳之神,其烈火之灵力天生可克制魔性。
阿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了。她四处打量了茅屋,并未见蓐收。只是塌边的桌上还亮着一盏青灯。
夜风吹来,烛火便摇晃在屋子里,隐约映照着整个茅屋,倒于黄泉之中的那座鸿蒙之初便有的茅屋有几分相似。体内的魔气也已经消退了。一丝滚烫的灵气缓缓引着全身的血脉运行。她皱了眉,心下明了这是蓐收的灵气。屋外有流火闪过,金光闪进了屋内。
阿冥起身朝外走去,满地的瑾瑜发出银色的光芒,铺成一片银海。蓐收坐在崖边,风吹起他细碎的发,青蛇盘在他的左耳上,吐着鲜红的信子看向阿冥。阿冥站在他身后,夜风撩起她的披纱,她抚了抚发,“为何救我?”
蓐收邪魅的笑笑,从鼻子里呼气,“地狱的冥王原来竟是半神半魔,有趣!”
青蛇懒懒的从他的身上游下,吐了吐鲜红的信子,钻入一片茂盛的草丛,消失了踪影。阿冥淡淡的笑笑,调了声音,故作温柔的说:“众神都说秋神蓐收,乃白帝少昊之子,生来便位高权重,替白帝征战四方,成就一方战神。如今,却只隐在这小小的泑山之中,对望夕阳……”
“可叹……真是可叹啊……”阿冥微微挑眉,细着声音,似同情般忧声叹息。嘴角却噙了抹笑意,脚下的玉石被她踩得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
蓐收依旧邪气的笑着,上前几步轻挑了阿冥的下巴。凑在她耳边呼气,轻声说:“你越发让我感兴趣了。不如就留在这泑山,让金乌的光好好照照你身上这地底下的晦气吧。”
阿冥咬了咬唇,“我也正想看看一界战神是怎么变成养蛇种地的秋神的。”
条风狠狠地从远处吹来,晃斜了草丛。青蛇悄悄探出头,望着面前对望着的两人。它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吐了吐信子,不解晃晃头……
原本宁静的泑山从这一刻便开始热闹了起来。连着沉寂在泑山上千万年的玉石也变了颜色。或白或红,都闪出了耀眼的光芒。斑驳的照在草屋上,照在草丛里的青蛇身上,也照出对望着立在崖边的阿冥和蓐收的影子,隐隐绰绰间看起来极不真切。
阿冥熟悉了山上以后,青蛇成了最倒霉的了。阿冥总在泑山的北面拾了雄黄捉弄于青蛇。青蛇每次都慌张的逃窜。有时碰到蓐收也在,便奋力爬上蓐收的身上。没想到蓐收竟一把扯它下来,淡淡的说:“本神的蛇,没有躲的道理!再躲,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青蛇身子一萎,缩回头。无奈的看着眼前阴笑着的阿冥,又看看一旁冷脸观战的蓐收,心里郁闷极了。飞速的溜进草丛里消失不见,整整数月都不肯再出来了。阿冥得意的笑,“蓐收,你的蛇都跑了。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啊!”
蓐收抽了抽嘴角,无奈的望了一眼阿冥。想他蓐收堂堂秋神,近来却总折在一个丫头身上。这丫头,不仅伶牙俐齿,鬼主意还甚多,翻着花样将泑山倒腾了个遍。蓐收一边烦恼,一边却莫明觉得有些享受这样的日子。
是啊……千万年来,天地间,再没人记得秋神蓐收了。
只有他一人,孤独的处在这泑山之上,日复一日的望着西边落下的金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打坐的地方都已沉出了印记,金乌都已不再看他,四海八荒,再无人提起曾经的蓐收,现在的蓐收。
阿冥却总喜欢跟在他身后,阴阳怪气的唤:“蓐收,你要去种地呢吗?”……
“蓐收,你要去挂果了吗?”……
“蓐收,你要去喂蛇了吗?”……
蓐收每次都只是皱皱眉,面上阴沉着。心里却不紧不慢的听着,想着,雀跃的跳动着……
蓐收掌管秋事,他常站在峰顶上,随手扯一片秋云,染上几滴金色便一口气将云吹去人间。
阿冥常立在一旁与蓐收捣乱。有时是故意洒些青雘在金云上,染出一片青色。蓐收总是无奈的笑笑,也由着她闹,既不责怪,也不理会。有时也假意生气,阴沉着脸看阿冥。阿冥,不但不怕,反而更加顽皮的说:“蓐收,你看,凡间的云,都绿了。哈哈哈……”
蓐收闻此言,便哭笑不得转头,装作看去别处。心里简直要笑出内伤……
青云远远的飘走了,飘到人间,惹了凡人惊叹不已。阿冥的笑声也像透过了泑山,轻铃般随风荡去人间,荡过层层叠叠的云,荡过山川河流,荡得远了,荡得轻了,荡成了花儿,开在哪里,哪里便香气四溢。
蓐收的心里,也开了一朵花。连着他的血肉在长,越来越美,看得久了,便似迷失了自己。
天界的白鹤飞来泑山的时候,蓐收的心狠狠地紧了一下。
天界这些年来,几乎不会有消息来。白鹤此来,难道是为了阿冥?好在白鹤只是递来消息说:“白帝少昊近日要来泑山。”
蓐收故作淡然地问:“可知……白帝前来所为何事?”
仙鹤摇摇头,“未曾知晓。”
但却嗅了嗅鼻子,疑惑的问:“山上有股奇怪的灵气,似魔又不似的。可是近来神君除魔了?”
蓐收眉目一紧,不经意瞥了眼茅屋。点点头。
仙鹤挥了挥翅,径直去了青天之上……
当天晚上,阿冥顽皮回来时,“蓐收,快看,我今日竟寻了上好的美玉!正好给你做对耳环……哈哈哈……”
蓐收却一改常态,他冷淡的看着阿冥,眼神故作不屑,“本神君没工夫陪你玩闹!还请冥王早日回你的黄泉地狱!本神君这泑山不太适合魔物长住!”
阿冥不解,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以她知道的蓐收,绝不会说出这般话来。但她最不喜的就是被人说成魔物!阿冥皱了眉,扔了手中的玉,“你发什么疯!我还不想陪你呢!不是看在山上的风景不错,我早走了!”
“再说了,当初还是你留我的呢!”
蓐收故作冷笑,“你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如今我也看腻了。你还是自个走吧,我这泑山也该清净清净了!……”
阿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蓐收,“你……”
“别开玩笑!我虽总顽皮,但……你若不喜,我便不捉弄你了。”
蓐收的心紧了紧,面前的阿冥低着头,委屈的样子刺疼了他的心。可他还是佯装不屑,大笑了几声,“我说得很清楚了!我早已看腻了你那一套。你还是自个早些下山去吧!”
“何况,我昨夜也已遣了玄龙去地狱,通知了阎王。你若想等他来捉你回去,我倒还可以看场好戏。想来,也还不错。”
阿冥红了眼眶,鼻子抽了抽,“住嘴!蓐收!怪只怪我竟错看了你!……”
阿冥转身,飞速跑下山。蓐收见她跑远了,才松了口气。望着她小小的身影飞快的闪入云端之时,心里的一朵花也碎了。碎成长了菱角的渣,全都扎进了肉里,淬入骨血里。他嘲讽的笑了笑自己,神,本就应当没有七情六欲。如今,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白帝来的时候,蓐收正坐在阿冥平日最喜的位置,看金乌落下。
白帝立在他面前,神色威严。蓐收行了礼,问:“不知白帝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白帝怔了怔,“几万年不见,便来看看你。”
蓐收冷笑一下,望着金乌,“原来……父皇还知道,我已被你放逐几万年了。”
金乌沉了下去,红光不散。照得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形,看不出了原先的颜色。
白帝还没有说话,便听见一阵幽怨的女声传了过来。“蓐收!混蛋!你出来!蓐收!你给我讲清楚!凭什么就这样打发我走!……”
“蓐收!蓐收……”
阿冥从泑山飞出去许久后,心里已经将蓐收骂了一万遍。她怎么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想蓐收今日为何会如此。
于是她又飞了回来。一路骂骂咧咧的找到了西面她们曾经一起看金乌落下的地方。
蓐收听到阿冥的声音,心里紧成一团。这丫头,竟又跑回来了。白帝还在……!蓐收冷了声音,“冥王前来所谓何事?白帝在此,惊扰了你担当得起吗!”
阿冥顿住了。哥哥曾说,她身份特殊,所以才送入西王母处驱除魔性。万不可见天界之人!
白帝眼神一收,“冥王?”
“她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阿冥转身就逃,白帝挥手欲拦!蓐收飞快的拦在白帝面前,“父皇可知,这些年儿臣是怎么过的吗?儿臣……”
“闪开!”
白帝威严的声音震动了整个泑山,阿冥飞快的逃,却还是被白帝挥手间即打落在地。蓐收拼命阻拦,白帝推开了他,径直看着阿冥,“阎王为何不报明你的身份!竟隐藏这数万年!”
“不关哥哥的事!”
“我虽半神半魔,可从未影响过天地万物!”
“魔就是魔!一开始就应该将你交于天界,否则一旦你成魔,就会危害三界苍生!”
蓐收再上前来,“父皇!儿臣求你放了她!儿臣保证!她绝不会祸害苍生的!”
白帝挥手,使了法力将蓐收打在泑山崖边,“糊涂!你乃秋神!不仅不上报天界,还维护此等魔物!你可知,曾有多少无辜凡人和生灵受难于魔!三界,绝容不下魔物!”
蓐收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阿冥,他挥手召了双龙,挡在阿冥身前,“父皇!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阿冥挣脱不出束缚,白帝又言语刺之,她体内的魔气,渐渐外泄!黑色的煞气弥漫出来,白帝淡淡看了一眼,指着阿冥,看向蓐收,“此事过后!你自去天界领罚!为了一个魔物,你竟敢与你父皇对抗!”
双龙看了看白帝,都不敢妄动,只是长长的嘶鸣。
倒是青蛇自草丛里飞快的蹿出,咬住白帝的衣袍,释放毒液,“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是烂蛇一条!你流放我主人万年,又欺我主人!伤我主人心上之人!此仇我青蛇必报!”
白帝手指一动,施了法击中青蛇,“不自量力!”
青蛇瞬间被撕裂,碎成几段,落在了地上……阿冥嘶声长喊一声:“不!……”
蓐收本欲上前,但却慢了一步,没能救下青蛇。他怔在白帝面前,“父皇……青蛇,乃是我出生之时,母亲送与我的……你竟……连它都不肯……”
两人都没有注意,身后的阿冥已经彻底被魔气所袭,额间的紫幽花彻底盛开了。她体内的两股力量道消魔长,彻底入了魔,失了神智。
她猛的上前攻击,对白帝,也对蓐收。魔,确无神智,嗜血,嗜杀戮!喜食人魄!
白帝冷笑两声,手上的神力已聚八成。挥手一画,瞬间一条金龙便飞向阿冥!此金龙只需要穿过阿冥的身体,阿冥便会魂飞魄散于此!世上再无冥魔,亦再无冥王。
阎王一路飞奔而至时,已经晚了。眼看着金龙就要穿过阿冥的身体了!他瞳孔放开,嘴巴大张,伸出手想要抓住阿冥,“不!不要!阿冥!……”
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云霄!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个身影已经和阿冥紧紧的抱在了一起。金龙先穿过了蓐收拼尽全力所设结界,余力未歇,穿了蓐收的后背,又穿透阿冥的身体……
蓐收的嘴角溢了鲜红的血出来,阿冥恢复了神智。魔气消散在大地之上。蓐收抬手轻轻抚了阿冥的脸庞,“傻瓜!为什么要回来。可我,拼尽全力也不能保你平安……”
阿冥虚弱极了,魂魄渐渐透明,眼角的泪簌簌的落下,她摇着头,“是我不好……生来就是怪物……连累哥哥……又害了你!”“我死了……便罢了……你乃秋神!……白帝之子!为何……”
蓐收渐渐支撑不住了,抱着同样虚弱的阿冥倒了地。他望着她,满足的笑了,“你我……也算是……共死了……来世……便都不做神了吧。……去人间……我想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
“可好?”
阿冥用尽最后力气,紧紧的拥着他,“好……只如君愿……”
她们身下的宝玉染进了鲜红的血,鲜血丝丝缕缕浸了进去。宝玉变成了通红一片……
她们一起,相拥着闭上了眼。她们将要一起,一起去做一个梦,一个长长久久的梦。那梦里定会有落花流水,小树人家,鸡鸣犬吠。
梦里有一个平常妇人在草屋里纺织,她会时不时望着屋外劈柴流汗的男人。妇人也会端了茶水,浅笑着递给他,再替他抹了满头的汗水。那男人也会对着她,粗粗一笑,宠溺的望着她……那院子里的鸡鸭也都会偷偷的躲起来,捂着嘴,咯咯咯或嘎嘎嘎的笑……一直笑。
阎王飞扑了上去,慌乱的封住阿冥的元神。又替蓐收也封了元神。他本地狱之主,与白帝同尊!可阿冥确已成了魔,按理应当交由天界之人处置!如果,阿冥被带入天界,那就将再无丝毫生机。她将真正消散于三界之中,永沉混沌!他看着手上奄奄一息的阿冥,第一次跪在地上,“请白帝让我带阿冥回黄泉地狱。”
“她三魂七魄俱散,我只想带她回家。天地间已再无可能有冥王了。也更不可能再有冥魔了……还请白帝看在两界数万年的情分上,让我带阿冥回家。”
白帝本还怔在蓐收之举。见阎君跪在地上,他疾步上前将阎王扶起,“阎君快请起!本君应先有愧于阎君……令妹如今已……可阎君和我一样清楚!三界之中唯魔不可养!本君虽有愧于阎君,但无愧于天地!”
阎王抱着阿冥起身,冷冷的道:“阿冥虽半神半魔,可数万年来并未异常!今日这番……罢了……事已至此,蓐收为救阿冥也已……本王亦不愿再多生事端,让三界动荡!”
白帝看出了阎王的不满,他亦冷了脸,淡淡的说:“罢了……冥王魔性已除,阎君自便就是!”
阎王转身便抱着阿冥离去了。他将阿冥带回了黄泉地狱,放入虚无深渊之中养着。
从此,地狱再无冥王。只有路过的鬼差时常看见阎王独自一人,立在虚无深渊边上,久久的凝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秋神蓐收也从此不知去向……
尘世之间再无冥王,亦再无秋神蓐收。
我待在驱妄台等了许久,将这故事也想了许久。我终明了,为何数千年前,我重伤至面目全非,一副仙不仙,鬼不鬼的样子。从九霄云端坠落在了归谷。
阎王经过我身边时,我只望了他一眼,他便怔了。他似乎呢喃过:“阿冥……”便将我带回了黄泉地狱。
我也曾问过阎王,为何救我。他却从不曾回我。
驱妄台的旗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我回了神,牵了牵嘴角,心思竟有些复杂起来。说不上为什么,却也掩藏不住那些失落和感伤的情丝……
抬了头便看见,阎王已带着阿冥走向了我的驱妄台。虽不知阎王同阿冥说了什么,但阿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阎王淡淡的说:“与阿冥呈一碗孟婆汤吧。”
我点点头,递一碗汤与阿冥。阿冥点头示谢,放在嘴边时又似想起什么,温声对我说:“想不到黄泉地狱里,竟有姐姐这般仙女一样的鬼。”
我苦涩的笑笑,并没有解释。望着她喝了汤,走过奈何桥,去往轮回。
阎王眉间染了忧色,他似同我说话,又似独自呢喃:“阿冥虽修得了魂魄,却再无神力。只能堕入轮回道,永无休止的轮回于人世间了……”
我望着他,扬了丝宽慰的笑,“凡人寿元虽短。可只要快乐,便也够了。若痛苦活着,少一天,多一天,不过还是煎熬着罢了。”
阎王忽的转了头,漆黑的眸子望着我。忘川河畔的风吹乱了他漆黑的发,他眯了眯眼睛,立在风中问我:“阿香,那么,你在这黄泉地狱,可还算快乐?”
我久久的立在风中,望着远处立在黄泉中的茅屋,望着奔腾的忘川河水,也望着立在我面前玄衣飞扬的阎王……
沙乱了一地,有的熙熙攘攘的挤在我和他的脚下,有的钻进我们的长靴里,还有的,飞进了眼里,磨砂出湿润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