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对岸的土地,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黑。空气中弥漫的阴死之气愈发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光线都似乎被吞噬,显得昏暗而扭曲。远处那座高耸的往生崖,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蛰伏在灰黑色的雾气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快,往生枝通常长在崖顶背阴处的裂隙里,受忘川水汽滋养万年方能成形。”洛惊鸿收起天命笔,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刚才强行定住忘川消耗巨大。他取出一枚丹药服下,加快恢复速度。
苏玄夜默默运转《星辰衍天诀》,星辰真气流转周身,驱散着侵入体内的阴寒死气,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里安静得可怕,除了两人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再无任何声响,连风声都似乎绝迹了。这种死寂,反而比忘川河中的汹涌危机更让人不安。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往生崖靠近。崖壁陡峭如刀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隙,其中一些裂隙中,隐隐有微弱的暗紫色光华闪烁,那便是往生枝散发的独特气息。
然而,越是靠近,苏玄夜心中的不安感就越发强烈。逆时左瞳悄然扫视,发现崖壁周围的空间布满了极其隐蔽的陷阱符文,这些符文与整个往生崖的气息融为一体,极难察觉。右眼预见的未来片段更是支离破碎,充满了各种被突然袭击的画面。
“等等。”苏玄夜拉住正要上前采摘的洛惊鸿,沉声道,“有埋伏。很多。”
洛惊鸿脚步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仔细感知片刻,脸色微变:“是往生殿的‘幽冥卫’!该死,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还提前埋伏在这里?”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一个冰冷僵硬、如同金石摩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根本无法分辨来源:
“擅闯禁地,觊觎圣枝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两人周围的阴影之中,一道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浮现。
它们并非活人,而是一具具包裹在残破黑色铠甲中的骷髅,眼窝中跳动着幽绿色的魂火,手中握着锈迹斑斑却死气缭绕的古戟。数量之多,密密麻麻,几乎封锁了所有退路。它们的气息连成一片,形成一座冰冷的杀戮阵法,浓郁的死亡力场压得人骨骼咯吱作响。
这些幽冥卫个体实力或许不算顶尖,但如此数量,加上地利和阵法,足以耗死任何闯入者。
“被阴了!”洛惊鸿骂了一句,天命笔再次出现于手中,“看来往生殿早就有所防备!硬闯不行,必须找到阵眼破之!”
“左前方,第三块凸起的岩石下,是阵法一处能量节点。”苏玄夜的逆时左瞳飞速分析着幽冥杀阵的能量流动,瞬间指出了薄弱之处。
“好!”洛惊鸿毫不犹豫,天命笔疾点,“破煞!”
一道银光如流星般射向那处节点!
轰!
节点被击中,整个幽冥杀阵微微一滞,周围幽冥卫的行动明显出现了一丝迟缓和混乱。
“就是现在!”苏玄夜星陨剑出鞘,星辰剑罡暴涨,化作一道璀璨银虹,直接斩向因阵法波动而露出的一个缺口!
剑罡所过之处,七八具幽冥卫瞬间被至刚至阳的星辰之力净化,化作飞灰。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从缺口处冲出,头也不回地直奔往生崖顶!身后,是无数幽冥卫如同潮水般涌来,那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崖顶面积不大,怪石嶙峋。在背阴处最深邃的一道裂隙中,一株约莫手臂长短、通体呈暗紫色、晶莹剔透如同玉雕的树枝,正静静生长着。它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周围弥漫着精纯无比的生命气息,与整个往生殿的死寂格格不入,正是往生枝!
然而,在往生枝前方,却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黑色宫装长裙,裙摆绣着大朵大朵暗红色的、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如同泣血曼珠沙华般的图纹。青丝如墨,梳着高高的发髻,插着一支造型奇特的、似笛非笛的暗红色发簪。她的脸上戴着一半黑色、一半白色的诡异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极其美丽,瞳仁是罕见的深紫色,如同最上等的紫水晶,但其中却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漠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与哀伤。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与整个往生崖融为一体,却又格格不入。她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气息波动,却让急速冲上崖顶的苏玄夜和洛惊鸿,同时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窒息感。
强大!无法抗衡的强大!
这是两人心中同时升起的念头。
洛惊鸿猛地停下脚步,脸色变得无比难看,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失声低呼:“往生殿圣女?!她怎么会亲自守在这里?!”
黑衣女子,也就是往生殿圣女,目光淡漠地扫过洛惊鸿,最终落在苏玄夜身上。当她的目光触及苏玄夜腰间嗡鸣的星陨剑,以及他体内运转的星辰真气时,那深紫色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缩了一下。
但她并未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完美得不似真人。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崖顶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一股无形却恐怖绝伦的威压轰然降临,如同整个冥界的力量都汇聚于此,压向两人!
洛惊鸿闷哼一声,天命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艰难地抵挡着这股威压,嘴角已然溢出一丝鲜血。苏玄夜更是感觉如同被万丈山岳砸中,星辰光罩剧烈扭曲,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持剑的手臂剧烈颤抖,几乎要跪伏下去!
实力的差距,太大了!
“交出往生枝!”洛惊鸿咬牙嘶吼,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天机阁愿以重宝交换!”
圣女的目光依旧冰冷,抬起的右手五指微微收拢。
咔嚓!
洛惊鸿身前的天命笔清辉瞬间黯淡,他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块岩石上,一时难以起身。
而所有的压力,瞬间全部集中到了苏玄夜一人身上!
恐怖的力量挤压着他的身体,侵蚀着他的神魂,星辰光罩寸寸碎裂,星陨剑发出悲鸣。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郁。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压垮的瞬间,他胸膛的时痕猛地爆发出灼目的紫黑色光芒!一股狂暴、混乱、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时之力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强行撑开了一丝压力!
与此同时,他腰间星陨剑剑柄上,那缕几乎微不可查的暗红色笛影,也悄然闪烁了一下。
圣女的动作微微一顿,那深紫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她看着苏玄夜胸前那剧烈闪烁的时痕,又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目光再次落回星陨剑上,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冰冷,有审视,有一丝极淡的疑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她收拢的五指停顿在半空。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倒地的洛惊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一拍地面,一枚刻画着复杂星纹的玉符炸开,一道微弱却精纯的星辰之力瞬间注入苏玄夜体内!
“苏兄!用星力催动你那时痕的力量!干扰她!”洛惊鸿嘶声喊道。他竟是在这危急关头,将之前苏玄夜助他抵挡忘川时残留在他体内、被他悄悄收集起来的一缕星辰之力,在此刻返还并增幅,打了出去!
这股外来的、同源却带着洛惊鸿独特印记的星辰之力涌入,瞬间与苏玄夜自身的力量、以及暴走的时痕之力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噗——!”苏玄夜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仿佛要被这三股不同的力量撕裂,意识都出现了瞬间的模糊。
而就在这时,那往生殿圣女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或者是看到了某种她极其厌恶、极其抗拒的景象(那缕带着洛惊鸿气息的星辰之力?),她那双冰冷的紫眸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厌恶与…杀意!
她不再犹豫,那停顿的五指再次收拢,但施展的却并非纯粹的力量碾压,而是一种极其恶毒、阴冷的诅咒术法!
她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古老而诡异的音节:
“绝!”
随着这个音节,她收拢的五指指尖,迸射出五道细如发丝、却漆黑如墨、仿佛凝聚了世间一切负面情绪与绝望的能量,瞬间没入了苏玄夜的胸膛——并非心脏,而是直接缠绕上了那道剧烈闪烁的时痕!
“呃啊——!”
苏玄夜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感觉灵魂都被瞬间冻结、撕裂!那漆黑的能量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疯狂地侵蚀着时痕,并与时痕的力量以及他自身的星辰真气死死纠缠在一起,形成一道冰冷邪异的黑色咒印,深深烙印在时痕之上!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席卷全身,远比以往任何一次时痕发作都要猛烈百倍!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与天地灵气的沟通变得极其困难,神魂像是被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枷锁,连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
“绝情咒……”洛惊鸿看到那黑色咒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绝望,“她竟然下了往生殿最恶毒的绝情咒!”
往生殿圣女施展完诅咒,似乎也消耗不小,气息微微波动了一下。她深深地看了苏玄夜一眼,那眼神冰冷依旧,却似乎比刚才更加复杂难明。然后,她不再理会两人,身影如同鬼魅般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随着她的消失,那恐怖的威压也随之散去,周围汹涌而来的幽冥卫也如同潮水般退去,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崖顶只剩下痛苦蜷缩在地的苏玄夜,和挣扎着爬起来的、面无人色的洛惊鸿。
洛惊鸿踉跄着冲到苏玄夜身边,查看他的情况,脸色难看至极:“完了…绝情咒…此咒恶毒无比,并非直接杀伤,而是会不断吞噬中咒者的情念与生命力…每动一次真情,每经历一次剧烈情绪波动,咒印便会加深一分,吞噬的生命力便越多…直至最终情感彻底湮灭,生命枯竭而亡…无药可解…”
苏玄夜艰难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冷汗浸透衣衫,胸膛那黑色咒印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带来持续的冰寒与痛苦。他感受着咒印的力量,那是一种仿佛要将他的七情六欲、他对世界的所有感知都彻底冻结、剥离的可怕力量。
无药可解?
他咬紧牙关,眼中却没有绝望,只有无尽的冰寒与倔强。他强忍着剧痛和神魂的滞涩感,挣扎着坐起,目光投向那裂隙中的往生枝。
“取…枝…”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洛惊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拿到往生枝。他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暗紫色的往生枝采摘下来,装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玉盒中封存。
拿到往生枝,洛惊鸿松了口气,但看向苏玄夜的目光依旧充满忧虑和愧疚:“苏兄,我…”
“走…”苏玄夜打断他,艰难地站起身,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已然恢复了些许冷静,“先离开…这里…”
他必须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的绝境,无论多么恶毒的诅咒,他都必须活下去!天律宫未灭,真相未明,仇未报,他绝不能倒在这里!
往生殿圣女…绝情咒…
今日之“恩”,他记下了!
洛惊鸿见状,也不再废话,搀扶住苏玄夜,再次催动天命笔,强行撕开一条离开往生殿领域的临时通道。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中。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往生崖顶,那道黑衣身影再次缓缓浮现。
往生殿圣女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默然不语。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缠绕着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紫色时痕气息与银色星辉交织的能量丝线。
她看着这缕能量丝线,深紫色的眼眸中,那冰冷的漠然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碎裂,露出一丝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挣扎。
一阵微风吹过,掀动她宫装的裙摆,那裙摆上暗红色的曼珠沙华图纹,仿佛真的在泣血燃烧。
她缓缓取下面具,面具下的容颜,苍白,绝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正是那忘川河边,吹奏哀笛的少女。
月见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