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关于没钱,可能解决不了的原因都一样!
上下五千年,闹过无数次财政危机。每一次的缘起、缘灭,肯定都有相似之处。要搞清今日之困境,不妨回头看看北宋。
富而贫穷的北宋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这是陈寅恪的名言。宋朝,不算大一统王朝,一直是强敌环伺,非常羸弱,但在历史上却有着不逊于汉唐的地位,全赖它文化水平高。不过,有些学者也说,民间屌丝也传,赵宋还有另外一重可取之处,就是有钱。
北宋,农业、手工业都发达,但最了不得还是商业:市场经济发达,街边巷口都可以摆摊,还有了夜市;海外贸易发达。按说,干啥都挣钱,不应该缺钱花,可北宋朝廷就出现了财政危机,且时间还很长。究其根本,是因为政府的花销太大。
·岁币
前面也说了,宋朝是强敌环伺,武力值很低。从高粱河之败后,宋朝的外交政策就是发挥自己有钱的优势,花钱换和平。最著名的是澶渊之盟,宋真宗答应每年给辽国白银10万两、绢20万匹,双方结为兄弟。据记载,当时还是占了便宜的,因为宋真宗本打算用百万摆平。虽然,以宋朝当时的经济实力,这点岁币不过九牛一毛,但也架不住年年给。而且,辽国年年白拿,胃口还大了。
公元1042年,也就是宋仁宗庆历二年,辽兴宗趁宋新败于西夏之际,实施外交恐吓:加钱,要不然就动手。宋仁宗不敢动手,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加白银10万两、绢10万匹,即每年给辽国:白银20万两、绢30万匹,这就是庆历增币。这次增币,还将原来的赐币改为纳币。称臣纳贡,才叫“纳”,宋给辽的钱,从兄弟友好变成了伺候大爷。
一是真有钱,二是真害怕打仗,所以,北宋的岁币不但给打不过的辽,也给打得过的西夏:白银5万两、绢13万匹、茶2万斤,每年除了这些,逢年过节的,北宋也要给西夏包上“大红包”。虽说,名义上是“赐”,但实际上不给也不行。
·冗官
赵匡胤是通过“黄袍加身”这场政变才登上皇位的。他虽是武夫,却不重杀戮,啥事都想和平解决,对有怨的无怨的都想怀柔,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要团结谁,最简单、粗暴而有效的做法就是让他们做官,把他们尽量多地吸纳到公务员队伍中,给他们发工资。这主要有几个途径:一是科举考试,宋代的科举考试公平公正,还不断扩招,以便让更多人能通过科举做官;二是恩荫补官,这主要是照顾干部子弟的,宋朝荫补范围很广,不止包括子侄,还有亲戚,甚至门客;三是胥吏出职,从各级官府中的小吏中选拔官员。
曾经在网上流行过这样一股思潮,那就是梦回宋朝。因为,据好多专家的描绘,宋朝是一个社会相对公平,努力就会有收获的时代。其实,拼爹上位,在宋朝的官场上不是鲜见的现象。据统计,宋代的州县官、财务官、巡检使等低、中级差遣,大部分由恩荫出身者担任。那光有个好爹,自己不学无术怎么办?放心,宋朝的官制给不学无术的人以方便。
宋朝实行的是官职差遣制度,即官职分离:官位意味待遇,职务才代表干哪片业务。但宋朝的要更复杂一些,官职主要分为三部分:官,决定享受待遇的级别;职,是荣誉性加封,类似技术职称,现在的院士、北宋年间的大学士是也;差遣,实际职务,具体干啥事。以包拯为例,他老人家是刑部郎中(官)、龙图阁大学士(职)、开封府尹(差遣)。以这种模式介绍领导,你是否觉得似曾相识,在某些隆重的大会上。不错,这种官职分离方式,我们如今仍在延用。这种制度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巩固统治基础;二是有利于加强中央集权。
在官职派遣制下,当官不一定要做事。故而,前朝的遗老遗少,还有当代不贴心的臣子,不想用也可以给予高官厚禄。这样,他们即使不能为己所用,也能看在高待遇的面上,拥护这个政权。再有呢,一事一官,或几事一官,避免了有人总揽大权,形成一方或一个系统的大佬,造成尾大不掉之势,非常有利于皇帝大权在握,为所欲为。
机构臃肿、人浮于事,据说,最多时,没有差遣的官员可以占到总数的80%。闲人多、闲职多,就造成了冗官现象。而冗官,则意味着高额财政开支。
在薪资待遇方面,北宋官员们可以享受正俸、禄粟、职钱、春冬服、从人衣粮、茶酒、厨料、薪碳和牲畜饲料。总之吧,皇帝为臣子们考虑的相当周到,大臣自己以及其仆人的衣食住行,甚至牲畜的饲料都由政府负担。而且,除了薪资,官员们还享有一定的、被减免赋税的土地。退休待遇也好,可以带职退休,就是事不干,但各种待遇、特权都保留着,还能晋升,而晋升就意味着涨工资。
在宋朝,当官就能发财。别人不说,就说范仲淹吧。他出身贫寒,为官清廉,但却依靠“工资”有财力在家乡修“义庄”,赡养族人。
官员数量多,工资高,一方面为大宋创造了文艺繁荣,让士大夫们不必为生活忧虑,可以尽情地搞文艺创作;另一方面却给大宋带来了沉重的财政负担。
·冗兵
冗兵现象的形成,跟宋朝的治军政策和募兵制度密切相关。
赵匡胤因为自己是靠军队的武力值取得政权,自然深知军队的威力。故而,在“杯酒释兵权”,将全国的兵权收回之后,他就不想在放手了。他采取了兵权分离和兵无常帅的治军政策。
宋朝军队的统兵权、调兵权和率兵权分别属于不同的部门和人员。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皇帝军权在握,却使军事行动受到掣肘。可赵匡胤还不放心,又颁布了更戍法,即军队隔一段时间,就要换防,但将领却不随军调防。这就导致了兵无常帅、帅无常师,将领和兵士之间不熟悉,缺乏信任度,影响战斗力的凝聚。
宋朝实行募兵制度,但招募对象很特殊,主要灾荒饥民,还有地痞流氓、罪犯,像武松、宋江、林冲等都是犯罪后,被发配充军的,“贼配军”嘛。当然,特别缺兵源的时候,也会抓壮丁。
以灾荒饥民为军,是赵匡胤引以为傲的长治久安之策,“可以利百代者,唯养兵也。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叛民”。意思就是,遇上荒年,招募饥民入伍,可以将饥民叛乱消灭于无形;正常年景,就算发生兵变,百姓也不会参与。这种募兵制度,首先是为了缓和社会矛盾,似乎招募士兵成了次要的。
宋朝的兵是终身制的,没有退伍一说。所以,部队中,老弱病残比比皆是,很影响战斗力。
显而易见,在这样的治军政策和募兵制度下,宋军的武力值很不咋地,但大宋却是一个最需要强大武力值的朝代:一是因为都城开封,不比长安、洛阳,无天险可守,防守完全要靠人;二是因为强敌环伺,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质量不行,只能靠数量凑,所以,宋朝不停地募兵。
据记载,需供养的部队,太祖开宝年间为37万,太宗至道年间增至66万,真宗天禧年间增至91万,仁宗庆历年间增至125万,到神宗登基时,已增至140万。冗兵现象非常严重,财政负担也万分沉重。
斥巨资养官、养兵,财政自然是捉襟见肘。过度的财政支出,就是冗费。
北宋政权用养官收买上层,用养兵化解下层的极端分子,反正皇帝和官僚又不用出钱,苦一苦百姓就是了。从这一点来看,赵匡胤似乎建立宋朝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统治,不是为了创造什么盛世。细想来,古往今来,哪一个政权又不是这样呢?
无法推进的改革
“仁”,是个好字,意思好得很。历朝历代,能在谥号里占一个“仁”字的,都是明君。在“仁宗”的队伍里,最有名的就是宋仁宗。包青天有唱词,歌颂宋仁宗“人称有道”,可真的有道吗?盛名之下,其实不然呐!
由于财政支出长年累月的激增,王朝财政濒于枯竭,而一再向百姓伸手要钱的策略,却要进行不下去了。据记载,宋仁宗年间,除了夏秋两季土地税之外,农民还要负担丁口赋、各种杂变之税、徭役和差役,不堪重负,以致农民起义频发。内乱不止,又有外敌不断侵扰,北宋政权似乎不干点啥,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于是,改革的尝试在宋仁宗在位期间就开始了。
·庆历新政
首先,就是以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为代表发起的“庆历新政”。
新政以范仲淹的“条陈十事”为核心内容,涵盖了澄清吏治、发展农业、整治军备、厉行法治等方面,以澄清吏治为主。而澄清吏治围绕的却是抑制恩荫补官、减少科举的录取数量、清除不合格的官员,意在精简机构、裁汰冗员,减少公务员数量。这是跟整个官僚集团过不去,范仲淹被群起而攻之。宋仁宗没有责备,但最终,以范仲淹、富弼为首的革新派全数被逐出朝廷。庆历新政不到一年,即以失败而告终了。
历史书上告诉我们,庆历新政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范仲淹等人封建地主阶级的局限性,没有彻底性。咱不敢说教科书不对,但还是说点大家听得懂的话吧。前面说过,这庞大的官僚体系是赵宋王朝的统治根基,是赵宋王朝的拥立者。打个比方,如果说赵宋王朝是一把刀,那官僚体系就是他的刀把,那这把刀,别说刀刃向内,不管向哪都砍不到官僚集团身上。因为,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
不能兼济天下,只能独善其身,最后,范仲淹只能以诗言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品格的确让当时与后世的无数人追慕,但“忧”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欧阳修喝点酒、乐一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王安石变法
庆历新政虽然失败了,但还是给肆无忌惮的官僚们以颜色。他们收敛了一点,百姓就稍微好过了点,北宋这挂破城还能勉强运行。不过,因为根本问题未解决。
宋神宗继位后,希望改变勉强度日的局面,就想做点什么。于是,他就重用了有能力做点什么的王安石。
有庆历新政失败在前,大宋皇帝对变法也是心有余悸,但王安石的一句话让宋神宗燃起希望。王安石说“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认为解决国家财政困境,不应消极节流,而应该积极开源。不用裁员裁军就能解决三冗问题、就能富国强兵,还能有这好事!宋神宗欣喜若狂,提拔王安石做宰相,着手变法。轰轰烈烈的王安石变法,就这样上演了。
关于王安石变法的内容,历史课本里都说过,再说无益。无论哪朝哪代,近乎所有颁发的条文表面上看都冠冕堂皇,利国利民,但你要真信,你就傻了!啥时候都是功夫在诗外,王安石变法也莫能例外,其关键点也不在内容,而在于落实内容的人——官员。
历来,地主、富商会多多少少地盘剥贫苦百姓。但因为他们手中没有权力,或权力有限,这种盘剥就是有限度的。如果官府,确切地说是代表官府的官员们参与进来,进行放贷、买卖物资,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有良好的自我修养了,否者那对百姓就不是盘剥了,而是抢劫。因为,他们手中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有“刀”。那大宋的官员绝大多数有那么高的自我修养吗?说有,没人能信!
青苗法规定利率为百分之二十,官员就擅自提到百分之三十;市易法要抑制私商,官员就用更恶劣的官商代替私商;募役法要用交钱代替差役,官员就拼命敛钱。
一提起王安石变法,就进行内容分析的专家,是骗你的;而一提起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就说明是触动封建地主阶级的利益的专家,更是误导你的。不错,那群自我修养不高的官员们的确也掠夺地主、富商的财富,但也不会放过任劳任怨的小民。就个体而言,小民可能没有地主的损失大,但他损失的那点,就是他仅有的。所以,变法一起,流民遍地。
再进一步说,在制造大批流民的基础上,掠夺来的财富,有几分能进国库呢,还不是大部分都被那群自我修养不高的官员们中饱私囊了吗!而那进了国库的几分,不过是供神宗皇帝挥霍一下,多供养几个冗官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变法一起,就遭到了保守派的激烈反对,以司马光为代表。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骗宋神宗可以,却骗不了司马光。司马光不一定砸过缸,但的确写过《资治通鉴》。他是史学家,看问题最透彻。他说,“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意思就是天下财富是恒定的,不在个人手里,就在国库。那王安石所说的只开源、不节流,除了掠夺民财,没别的道道。而且,在掠夺的过程中,还加剧了北宋官场的腐败。
不但对新法的指导思想不认同,对新法的具体做法,司马光更不认同。新法本为解决三冗而起,但王安石却不整顿吏治、裁汰冗员,反而为了推行新法,成立了许多诸如专项办公室一类的机构,例如“制置三司条例司”。打着治冗的名义增冗,“以冗增冗”,加剧了三冗问题。
虽然名为“保守”,但派内可都是能人,除了司马光,还有欧阳修、苏轼、苏辙、富弼、韩琦等名臣。这些人都曾上疏,陈述反对理由,认为变法就是与民争利。但王安石信奉“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一条道走到黑,根本不听别人的建议,还把这些人都赶出朝廷,发配到地方。最初,宋神宗也站在王安石这边,但随着反对变法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就有点顶不住了。
熙宁七年(1074年),天降大旱,郑侠献上《流民图》,将中小地主破产、大批农民变成流民的景象更加直观地呈现在了皇帝面前。宋神宗“反复观图,长吁者四,袖而入。是夕,寝不能寐”。再加上太皇太后和太后对变法的控诉,他还是动摇了,罢了王安石的相位。后来,王安石虽一度再次拜相,但变法已难推进。
王安石变法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王安石这一辈子也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在学问与人品上,王安石是个楷模。在这一点上,那些曾激烈反对他变法的人也是钦佩的。
那是一个文风鼎盛、君子辈出的时代,王安石与司马光、苏轼等人都是君子,都没有私心,只是政见不同而已。司马光那么反对新法,当宋神宗问起司马光人品如何时,王安石给出的评价却是“司马君,实君子也”,而在王安石去世后,在举世皆毁王安石的时候,曾被王安石排挤出朝廷中枢的司马光却认为“不可毁之太过”,盛赞王安石的人品、文章。当年,苏轼因乌台诗案遭人陷害,已经命在旦夕了。王安石给宋神宗写信,一句“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救下了他。后来,一再被贬的苏轼还专程去金陵看望已被罢相的王安石。这不是报恩而是理解。
为什么在时过境迁之后,司马光和苏轼都理解了王安石呢?绝不是因为专家所说的,他们看到了变法的好,而是因为他们明白:王安石不过是变法失败的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宋神宗。
可他们明白,赵宋皇帝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丢了半壁河山后,宋高宗不说反思自我,从祖辈找原因,反而不要脸地把江山沦丧的罪责都归咎于王安石。
说一说北宋这段历史,是想让大家看清当下。历史早已尘封,我们却应该时常温习:对于那些说起来冠冕堂皇、利国利民,实则与民争利的改革,不得不畏。真心期望:国泰民安,千万不要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