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词中,有古老而漫长的时代,等待让时光变得分外漫长,却又好像只是一瞬,说到底,大多数人的一生,没有沧海桑田,只有韶华易逝,流光催人老。
曾经的生活总是很慢的,车马慢,心里也不会发急。无论是谁,都像一位真正的诗人。青山白云城郭,名利是浮云,而心中的柔软,也许是在切实的生活中,为一个细节而触动;也许是朦胧中的感应,为了远方的一道晚霞而欢娱,只因那里有着不为人知的期待。
日子未必不是艰苦的,可是因为有了期盼,情愿等待,那便是甜的,晶亮的了。
寻找和等待,常常是在一起的。寻而不遇,便等,这是失落,但也能有别的意外收获,古人不会气急败坏,不会怨人,更不会怨天,平和的心绪不会轻易被打破。
那首简单上口的《寻隐者不遇》,虽是诗,却平白如话,如同一篇日记,亦有些今日到某某地一游的趣味。诗人一定是特别有心的,跑到山间去寻访一位隐士,也许他对他慕名已久,早就想见这一面,畅谈一番。
《寻隐者不遇》
唐·贾岛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说不定他还带上了一壶好酒,想象着就在青山绿水间,两人席地而谈,酒逢知已不知时光将暮。说不定他的脚都走得疼了,可一想到马上要见到高人,便全无疲倦之意了。
可是他兴冲冲地前去,找寻一番,却只见着了小童子,在翠衫如盖的松树下,童子并不以为意,告诉他,师傅采药去了,现在不知道走到哪片云下了呢。
他的心情不难猜测,连童子都说不清师傅去了哪里,他更难以寻找,今天的目的显然落空了。
惆怅和失望一定会有的,但是此番之行不也充满了诗意吗?看看山水,亲近自然,也是另一番收获吧?回去后,他犹念念不忘: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嗨,改天再去吧?
在信息闭塞的古代,等待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就算相隔不远,一场雨,也如同隔着一个世界。江南的梅雨夜里,潮湿而清凉,暑热褪去,满天的蛙声让夜晚显得有些喧闹,这只是让待在家里的诗人更觉几分寂静。
不早了,但诗人毫无困意,房间里继续亮着烛光,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不时地目光移向窗外,忽而期待,又忽而失落。
他约了人,而客人却还没有来,他是不来了么?不,他会来的吧?得再等等看。
不知等了多久,他无意中抓起棋子,在桌子上敲着,震落了蜡烛的灯花。哦,夜深了。他惆怅地吟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再等下去,也是无益的了。
雨一直正着,他一直等着,说好的一起听雨,下棋,品茗,可是显然,客人失约了。什么时候遇见了,得好好问问。
约客
宋·赵师秀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却也是一个人的美丽的夜晚,因为等待,而多了几分清幽之趣。
等待,却不得见,是常事,无论是等人来,还是等一株花开,等一场雪至,等时机,世间很多事都急不得。可是怀着等待的心情,就总是轻盈的甜蜜,若未果,那淡淡的酸涩沉入心底,酸甜掺半,却是更难忘的滋味,叫人欲罢不能。
更令人感叹的是等待爱情。
常言道,男子多负心。然而早在春秋,一位男子就让我们见识了什么是至死不渝。
尾生,关于他的记载少之又少,《庄子》上说他为了等一个女子,在约定的桥下不肯离去,后来涨水了,他还是守在那里,直到被水淹没,抱柱而死。
我们不知道尾生和女子有着怎样动人的爱情故事,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原因女子未来赴约,更不知道尾生溺亡后,她是否听闻消息,她又会做出什么举动。我们只知道尾生的等待,是那样悲烈倔强,身可死,情不灭。
世人拿此宣扬的,多是尾生的信守盟约,而不是他的深情,在男子身上,体现的应该是道义,而不是儿女情长。为情所困,为情而等,仿佛是女子的专利。
而在尾生之后,两千余年的悠悠岁月,确实未见如此执著痴念的男子,男儿志在四方,有泪也不轻洒,而女人,则成了被动等待的对象。
女人的等待,是中国古文化里一抹旖旎而悲凉的颜色,等待情人,盼望夫君早归,在诗词中是比比皆是。无论是贵妇,还是平民小女,仿佛都逃不过如此的宿命。
她们没有办法,不可能主动去寻找,只能等待,像一株植物等待着季节,荣枯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悲欢离合无法预料,美丽却又忧伤。
她们的一生都在等待,等待着长成如花似玉的容颜,等待着家人为她们安排良人,更像是一场赌注。
男人永远掌控着女人的命运,再美的女人,也很容易红颜衰老,再明朗的女子,因为得不到幸福,也难免向隅而泣。
很多时候,总不能长相厮守。男人要拼事业,男人要忙生计,为名为利为权势,或为了别的女人。
无论什么原因,女人只剩下等待,哪怕是一场空等。
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首词,“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女人望夫的形象那样无奈,爱恨交织的复杂心绪,一天天过去了,他还是未归,她还是在等。江水不会干,而她的鬓发早已霜白,岁月有几多不堪?
更残忍的是这首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无论是时局的动荡,还是战事的无情,或男人的负心,到最后,女人都不得不接受。在等待中,她们成了怨妇,自怜自艾,消磨了红颜,蹉跎了青春。
无论她们是打扮得珠翠夺目,站在华丽的高楼,心中却一片伤感。还是在寒冷的冬夜,为远在他乡的夫君一针一线缝着冬衣,来不及伤怀,她们的心里,永远不肯丢下最后的希望。
像郑愁予的那首诗。
《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红颜如莲花开落,
东风不来,
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足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可是没有等待,没有哪怕自欺欺人的等待,谁又能熬过无情的岁月?
春天换作了寒冬,是谁,刚刚还在等谁,转瞬就已苍老?树木等来了一道道的年轮,而红尘中的每一个人,又等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