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首诗看传统语言表达之含蓄

看图作诗

今天参加耶殊陀尼诗社看图作诗活动,又看到了凡人简语诗友作的诗,其形式之轻灵、语词之优美,令人赞叹。原作如下:

我不是诗人笔下所谓的美人
因我无花容之貌
无莺鸟啼鸣之声
无皎月之神雅
无杨柳之曼妙
无碧玉之骨
无冰雪之肤
无秋水之姿
我唯一拥有的
恐怕就是一颗
热爱生活的心了
于是我便拥有了整个岁月

这首诗,用一连串形象的表达,构成容貌与心灵的强烈对比,表达了作者热爱生活、从容淡定的人生态度。

不过仔细一想,这与作者一贯自信张扬的个性不大相符。于是我又细细读了两遍,发现词语搭配上似乎略有不妥。

比如,我们常说“花容月貌”,为什么不把“貌”放在“月”后面呢?

我们都知道“温泉水滑洗凝脂”,为什么不把“肤”放在“水”后面呢?

我把这几组词写在纸上,反复琢磨,突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看下图(多亏小时候做连连看打下的童子功,感谢小学语文老师):

原来作者是以词语错搭之形式,巧妙地反映出内心真实的意图。试解析如下:

我不是诗人笔下所谓的美人(我是生活中真实的美人)
因我无花容之貌(我有花容之神雅)
无莺鸟啼鸣之声(有莺鸟啼鸣之曼妙)
无皎月之神雅(有皎月之貌)
无杨柳之曼妙(有杨柳之骨)
无碧玉之骨(有碧玉之声)
无冰雪之肤(有冰雪之姿)
无秋水之姿(有秋水之肤)
我唯一拥有的
恐怕就是一颗
热爱生活的心了(“恐怕”二字,以不确定性语气表达了对“唯一”一词的否定)
于是我便拥有了整个岁月(美丽的容颜和美丽的心灵都拥有,才叫拥有“整个”岁月)

这样一来,作者的真实意思就显露出来了,以明贬暗褒之手法,再次表明,她还是那个不凡的凡凡。

至此方才发现作者心思之缜密、构思之巧妙、语言艺术之娴熟、中华传统文化功底之深厚。

话说,我国传统文化中,以“谦”为美德。易经六十四卦中,谦卦是唯一一个每个爻都是吉的卦,表明谦卑是最有益的为人处世之道。

表扬自己的话不能直接说,有什么要求不能直接提,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套委婉含蓄的表达方式。

近日看朱东安《曾国藩传》,发现曾国藩与朝廷的公文往来,冠冕堂皇的文章下也掩藏着各自的小心思。

如曾国藩带领湘军作战多年,朝廷怕他坐大,一直没任命他为地方督抚。这样导致曾国藩粮饷物资受制于人,也没有赏罚任免权,处境艰难。

期间父亲去世了,他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说按照现在的局势,只有巡抚办理军务、军权财权等相统一才能成功,而他没有职务,怕耽误大局,请求回家守孝。

看,表面上说是为大局着想,其实就是说你再不给我提官,我就不干了。

皇上当然心里明镜似的,但那时太平天国正闹内讧,眼瞅着像是不行了,于是顺水推舟,说既然你那么孝顺,那就回家吧,把他的军权也剥夺了。曾国藩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其实不但古代官场上,普通老百姓也是这样的。

以前人们见面多问候一句:你吃了吗?这句话明面的意思是,你如果没吃,我请你吃饭。在温饱没有解决的年代,请人吃饭那是很大的人情了。

但表面上的客套,掩盖着内心的真实意图,说这句话的人,大概没有一个人希望对方回答没吃。

你如果说没吃,让我怎么接着说?我说请你吃饭?我都吃不饱呢,拿什么请你?

所以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一人问吃了吗?另一个人必然回答吃了,哪怕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

当年还出了一个段子。俩人一见面,一人问“吃了吗?”另一个人回答“吃了。”那人说,“哎呀,我原本想请你吃饭来着,吃了就算了。”

再一次见面,这人又问“吃了吗?”另一个人学乖了,说“还没吃呢。”那知他这回说“没吃啊,那赶紧回家吃去。”

弄不清人家话里的真实含义,不仅会闹笑话,还可能会吃大亏。

有个少年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孩,鼓起勇气说“俺稀罕你。”女孩一甩头,“讨厌。”少年一听,人家讨厌咱,默默地离开了。

朋友告诉他,傻呀,女孩子说讨厌就是喜欢的意思。

后来少年又碰到一位心仪的女孩,再次鼓起勇气说“俺稀罕你。”女孩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你是个好人。”

少年一听:耶,说是我好人。于是更加殷勤了。女孩不耐烦了,说“讨厌。”

少年乐了:这我知道,是喜欢我啊。直到女孩瞪起眼睛说,“你滚不滚?再不滚我报警了。”

从此少年的心里,不但对女人有了阴影,对中国的语言文化都有了阴影。

俗话说,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诗词作为中国语言文化皇冠上的明珠,既有直抒胸臆,又有一波三折,也有正话反说、反话正说。

我们欣赏一首诗的时候,要多琢磨琢磨,弄清作者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就像凡人简书诗友的这首诗,如果你真认为她无这个无那个,那你就真“讨厌”了。


这篇文章写完了,到凡人简语诗友主页去看看,发现她居然也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写这首诗。

看完我觉得我太聪明了,太有当评论家的潜质了,我讲的与她自己说的高度一致。

我链接过来,大家看看是不是呢?

美人如何不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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