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子遇见向南的那一年,她十九岁。在一个远房表叔家里,她被预谋安排了一场相亲。
彼时的向南,梳着一头立起来的头发,根根分明。二十三岁的他,已经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四年。所以樱子知道他都二十三岁了还要靠相亲找女朋友后,对他毫无好感。
在樱子的眼里,美好的爱情应该都是一见钟情,或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她对相亲嗤之以鼻,觉得像是商品般被人观摩,盘问。所以内心抗拒。
可向南却不,他只一眼,就认定是她了。他说他要娶她。
向南的父母欣喜若狂,觉得捡了个大便宜,能省不少彩礼钱。
当然旁人也不傻,觉得能把樱子娶回来当老婆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年正月,很多长辈打着看望她姐弟俩的名义来给她提亲。
都被樱子一一拒绝。
父亲刚去世一年,母亲也早已在她七岁那年病逝。那些媒人无非是看中了她没有父母,不要彩礼,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
向南的父母更是打着一手的好算盘。总是催促向南,让把樱子带回来吃饭。向南笑笑,不说任何话。
其实自从上次远方表叔家分开之后,他俩有联系过。向南直言喜欢樱子,许诺会当她的保护伞,给她一辈子的爱。
誓言凉薄,樱子哪敢轻信。她只想着,日久看人心,时间一长,他必定会有更新鲜的姑娘去喜欢。
寒冬过了,大地一片绿色,山间的兰草花和杜鹃花争先恐后地开了起来。一片片火红,一阵阵清香。送走了温柔的春姑娘。
夏姑娘,秋姑娘,也相继来过。
又一个冬天。樱子窝在柔软的棉被里咯咯的笑,她读着向南的信息,觉得手脚不冰凉了。
她终于答应做他的新娘了。在她二十岁的最后一个冬天,她拿着户口本,和向南去县城领了证。
向南的父母高兴坏了,逢人便说自己有一个多么好的儿媳妇。确实,樱子善良,勤快,脑子也灵活。只是话不多,在陌生人面前不喜欢说话。
结婚后的第三个月,樱子怀孕了。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春回大地,他们终于有孩子了。
樱子在家养胎,向南就回去上班了。一天又一天,樱子告诉向南,晚上能听见宝宝的心跳了。神奇而又令人激动。樱子觉得,生命有了延续,或许就不那么孤单了。
四个月的时候,婆婆带樱子去照了B超。卫生院的人在收了五百元红包之后,偷偷地告诉他们是个女儿。婆婆很失望,她说向家已经有两个孙女了,希望是个男孩。
向南听完电话后,怪他妈妈荒唐。他明确表示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会喜欢。
重男轻女的思想到底是根深蒂固,腐蚀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观念。樱子想想可笑,又摸了摸隆起的腹部。
那时的向南太过年轻,不懂得圆滑世故,总是被复杂的人际关系烦得焦头烂额。每天八小时的上班时间,如坐针毡。
只是突然的一天,一个电话让这焦头烂额更是加了一把火。樱子流产了!在卫生间滑倒,撞到凳子上了!
犹如晴天霹雳,又仿佛是被人下了降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去了。
最难过的是樱子。她以为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他的爸爸妈妈奶奶,都相继离开了。现在连她唯一的孩子,也走了。
是不是注定,这寂寥的人生路她只能踽踽独行。一度,她以为她再也无法走出这重阴影。
天黑时,连影子都会离开。可一旦阳光明亮,我们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樱子不仅仅看到了影子,也看到了向南。
向南把她接到了自己工作的橘城,去租了一间有阳台的房子。买了锅碗瓢盆,也买了芦荟绿萝。樱子把自己的连衣裙和向南的白衬衫挂到了一起,她说不再分开。
其实她只是依恋向南对她的好。向南给她炖汤,向南给她熬粥,向南给她买化妆品,向南带她旅游。提起向南,她觉得温暖。
向南也觉得,樱子是最好的樱子。她每天把他的白衬衫洗得干干净净,房间收拾得温馨舒适,她会炖各种各样的的养生汤和醒酒汤。
他们在橘城生活了有一年了。向南每天为了完成业务指标东奔西跑,有时候出差一走就是一个星期。樱子做个小文员,每天坐在办公桌前,一坐就是一天。
一年了樱子也没有再怀上小孩,医院的体检结果是单侧输卵管阻塞。
冥冥之中,是不想让樱子好过的。那么好吧,来什么就接受什么,反正也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婆婆知道后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找上向南。委婉试探地去引导向南重新找一个,可向南就是不答应。
七七情人节的时候,向南给樱子买了一束玫瑰花。快递打电话给樱子的时候,她正拖着双拖鞋吃饼干。下楼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手捧一个黑色盒子,里面是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那是第一次,她收到鲜花。她怪向南乱花钱,可心里却美滋滋的。
插在花瓶里的玫瑰很快就枯萎了。向南自从升任部门经理之后应酬好多,每天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家。回家倒头就睡。
樱子想要人陪,可向南的电话经常打不通。他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应酬。樱子抱怨了几句,向南就跟她吵。吵到最后樱子说:“你信不信我走了?”向南也气了“走了就别回来”!
走了就别回来!
那好吧,不会回来的。
向南酒醒了到处找樱子的时候,才发现她真的走了。行李箱还在,衣服还在,化妆品也还在。除了每天她背着上班的单肩包,一切都还在。桌子上的剩菜,冰箱里的水果,鞋架上的拖鞋,枕头上的香味,都还在。
他一直以为樱子会回来的,他觉得她气消了闹够了就会自己回来的。
直至两年后他依然觉得她会回来。尽管他再也没打通过她的电话,再也没捕捉到她在这世上的丝毫。
被妈妈趁虚而入介绍了很多女孩子,有人看中他的职位,有人看中他的成熟,也有人看他忧郁的样子特心疼。向南每次看都不看一眼,他每天抚着那条淡紫色连衣裙,一遍又一遍,祈祷她回来。
南方的城市果然寒冷,一到冬天风呼呼地吹,扇在脸上像刀割般地疼。樱子走在上海一个古镇的石子路上想,郭敬明曾在书中写上海灰暗的天冷冽的风淡漠的人,可从来没说,这是一座孤单的城。
到2018年樱子已经来上海五年了。这五年来,她除了上班下班,就是宅在家里睡觉看剧吃零食。她养了一只叫旺仔的猫,毛发灰白,肥嘟嘟的,跟樱子一样,除了吃就是睡。就这样相守到老吧,有一只猫陪着也不至于那么孤单了,樱子心里盘算着。
这天樱子又卖了一套房,在干销售的这五年来,她不断学习不断受挫。终于成长为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是谁说过,干销售的人不会孤单,也不会闲着。所以她钻研销售学,探索心理学,关注微表情。业绩给了她很好的回报。
买她这套房子的是位年轻人,说是结婚用的。今天约好了在楼下的咖啡厅里签单。樱子系好了西装的扣子,又整理了下工牌,把资料从文件袋里取了出来,仔细查看。咖啡厅里人员稀少,暧昧的灯光下,只有一缕缕咖啡的清香。
约定时间过了十分钟,年轻人没有来。倒是来了一位大叔,大叔穿深色牛仔裤,格子棉麻衬衣,头发梳得立起来,根根分明。像七年前她遇见的那个人一样,朝她得意地笑,仿佛在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向南把身份证结婚证从包里掏出来推给樱子:喏,我们的证件齐了,签好字我们就可以拿着钥匙搬家去了。
樱子一愣,仿佛眼前的大叔从未离开。又仿佛,她从未来过。
向南拽着樱子去了新房子,崭新的衣柜里有连衣裙和白衬衫,鞋架上有高跟鞋也有皮鞋,床单还是走的那天一模一样的铺陈……
仿佛这五年,不是他的五年,也不是她的五年,而是被折叠的五年。
樱子把旺仔搬来的那天,向南也把芦荟和绿萝搬了过来。绿萝清脆依旧,分出了不少枝桠,芦荟日渐肥硕,长出了许多新芽。
向南噗通一声跪到樱子面前: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吗?
樱子戴上闪闪发亮的戒指,娇羞地笑到:看在戒指的份上,我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