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这件事上,她向来以大胆著称,绝对不是那种在餐桌上看见蜗牛或者腰子就吓晕过去的女孩。但是1992年第一次来到中国,她便遭遇了“滑铁卢”,而让她zhon退避三舍的仅仅是在香港餐馆平平无奇的开胃小吃——皮蛋。
“这两瓣皮蛋好像在瞪着我,如同闯入噩梦的魔鬼之眼,幽深黑暗,闪着威胁的光。蛋白不白,是一种脏兮兮、半透明的褐色;蛋黄不黄,是一坨黑色的淤泥,周边一圈绿幽幽的灰色,发了霉似的。整个皮蛋笼罩着一种硫磺色的光晕。……我夹起一块放在嘴里,那股恶臭立刻让我无比恶心,根本无法下咽。”
尽管吃皮蛋的体验不佳,不过1992年的首次中国之行,对扶霞·邓洛普来说,是一次眼界大开的发现之旅,眼前的国家生机勃勃,所见识到的一切,特别是美食,令她沉醉着迷。回到伦敦后,她开始在夜校学习普通话,甚至开始尝试料理中餐。这便是她探索中餐的开始。
1994年,扶霞申请到了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奖学金,来到四川大学开始了为期一年的留学之旅。初到成都的几周,她感到迷茫、困惑、不知所措。不过成都天然的安逸闲适的环境以及让扶霞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开始用开放的心态拥抱自己身处的迷人城市,也由此开启了一段令人垂涎欲滴的冒险。
90年代的成都可以称得上是美食者的天堂,仿佛只消动动鼻子,就能循着香气就能找到一餐美味。而且几乎所有四川人都喜欢聊做饭和吃饭。食物作为纽带将扶霞和热情随性的四川人连接起来。她不止一次地被当地人邀请一起吃饭,口味也变得越来越大胆,慢慢地卸下对食物的禁忌,甚至尝试了猪脑花和兔脑壳,一下子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此后每逢周六,都要吃上一顿炒兔脑壳。
扶霞对美食的热爱,在当时的川大一带是出了名的。她带着笔记本软磨硬泡地走进好几个餐馆的厨房学习观摩,又经常跟街上和菜市场的小摊贩聊天。她全情投入四川的饮食烹饪文化,笔记本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谱,但是她还不想止步于此。
一年的留学生涯结束之后,扶霞进入著名的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成为该校第一个外国常规学员,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厨师培训课程。她在烹饪学校做的每一道菜,都是从最原始的形态开始。下厨装备也都很初级、很简陋。而这些恰好也满足了她从小到大一直怀抱着的夙愿:所有的一切都亲自动手,回归到烹饪的原始纯粹,不走捷径,不妄图偷懒。这段经历也成了她一生中最为美妙的一段时光。
在《鱼翅与花椒》中,扶霞以生动、细腻、幽默的笔触记录下了她在中国的游历见闻,从四川的热闹市集到香港的私家小馆,从福建的深山到迷人的扬州,一路上她在美食和厨艺上收获满满。她的文字充满了对中餐真情实感的渴求,但绝不盲目崇拜和谄媚,并且自有其细致精准的观察,她说,鲁菜大气宏伟淮扬菜娴雅精妙,湘菜莽撞直接又毫无妥协的余地,粤菜讲究极致新鲜,调味相当温柔,只需一点点盐、糖、酒和姜来烘托食物的本味,川菜则充满巧思,即便最普通的食材也能勾兑出惊艳味蕾的味道,可谓“点石成金,化平凡为神奇”。
当然,美食并不仅仅停留在味道层面,还有承载着其独特的文化背景。除了美妙的味觉共振,她还客观地谈论中西饮食文化差异和冲突。比如说,中国饮食追求的软韧、爽脆、嚼劲、滑溜的口感。而在英文中对应的词汇,则会让西方人产生不愉悦的感觉,联想起身体的排泄物、用过的手帕、屠宰场、压扁的爬虫,或者摘生菜时手上沾了令人望而生畏的鼻涕虫。
再比如味精的使用,大多数西方人都觉得味精这种人造添加剂,只有垃圾食品和毫无营养的外卖才会使用,在英国人的厨房是不太可能找到味精的。而中国味精无处不在,平常人家、顶级大厨,就连全国数一数二的烹饪学校都会拿味精来调味。
在探索美食的过程中,扶霞也见证了中国社会的变化与发展。在成都她常骑车经过的一片老木楼毫无预兆地就变成了一片瓦砾场,全新的摩天大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一个全新又陌生的城市狂奔似的跑向未来,让人措手不及。她说,她的初衷是想记录生机勃勃的成都,没成想却同时书写了老成都的“墓志铭”。
和中国的联系贯穿了扶霞的整个成年人生,她爱中国的美食和文化,《鱼翅与花椒》这本书是对她学习中国菜真诚又坦率的记录,她坦诚地谈论着她在中国的种种经历和观察,她自己难以理解的事以及思考。之前一直以为是一本单纯的美食书,现在读过之后才知道自己真是大错特错,甚至还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怎么不早点读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