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太死的时候我就站在她床尾,手里冒着热气的馄饨是十分钟前她嚷着要吃的。我呆呆地站着,看到奶奶趴在阿太身上哭,哭了一会起身用力按她的嘴,试图把因为呼吸困难大张着的嘴巴合拢,使阿太死掉的样子好看些。这件事是徒劳的,尽管奶奶使劲得脸都扭曲了,阿太的嘴还是半张着,只比刚才好了一点。奶奶绝望地撇撇嘴,继续趴回床边,爆发出了嚎啕的哭声。
“你傻站在这干啥呀?快把馄饨吃了回房间去,这里要忙起来了。”我妈从外边跑过来,一把抱起我扔进房间,自己拿起电话本和电话机走了出去。显然是要把亲戚们都喊来准备阿太的后事。
阿太是我们这儿对爷爷的父母的称呼,男阿太和女阿太。我只在照片上见过我家男阿太,国字脸,双眼皮,眼窝很深,样子很俊,看上去非常温和。那照片边上是女阿太,瘦瘦长长的脸,肿泡眼,有点滑稽。
听我妈说,男阿太当年是我家里的长工,模样周正,人又勤奋老实,就让他照顾小十几岁的女阿太。女阿太长大点,两人就顺理成章结婚,有点“童养夫”的意思。总之,男阿太入赘到我家,同时也依然是家里的长工。女阿太脾气不好,年纪又小,男阿太一边照顾她,一边惯着她,一边干活。
他们生了三个儿子,日子越发难过,到后来不得不把三儿子送人。送的那户人家是城里的,夫妻俩不能生养,领了三儿子回去。好巧不巧,领回去没多久,生下了个亲儿子。那会不管是城里还是村里,米都没多少富余,时间久了,那对夫妻自然对领养的孩子不满意起来,又是打又是骂。村里有人见那孩子偷跑回来,被女阿太打了一顿,关在门外,后来就没回来过了。再后来,我二伯和我爷爷吵着分家,两个阿太一人一家。那时候男阿太已经患上严重哮喘,干不了活,更赚不到公分,二伯硬是不要,分给了我爷爷。没多久,男阿太就死了,女阿太开始三天两头生病。一开始二伯跑来问爷爷借药费,后来干脆连人带床把女阿太送到了我家。
这倒便宜了我,我本来就没什么玩儿伴,农忙时期奶奶也顾不上我。阿太跟我就凑在了一块。阿太照顾我吃饭,负责陪我玩,玩的项目很少,除了在床上捂着,就是去村子附近串门,最远走到桥头的小卖部。阿太有时候会连着好几天卧床不起,那时候我的任务就是等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给阿太挂盐水,以及看着盐水,瓶子快空了的时候打电话给赤脚医生请他来拔输液针。
有一回,阿太连着挂了两个礼拜的盐水,我也跟着陪了两个礼拜。喊赤脚医生来拔针管这事儿很容易不可控,要是他正忙着给别人打针,就要心惊胆战地边等边观察吊瓶。等来了还好,等不及就眼睁睁看着最后的药水流出瓶子,流经针管,一寸一寸靠近静脉。
"要不你拔一下吧,撕开贴纸,扯着黑色的管子口,把针头拔出来就行。"阿太嘴巴里咕噜咕噜的,含糊不清地指导我动手。
一股刺激和恐惧交织起来的快意冲到我胸口:“我不敢。”
“拔呗,血都要流到管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