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中 | 《薄伽梵歌入门版》导论（二）原创 闻中  漫漫生死道  3月13日

我们知道，《薄伽梵歌》，原属于史诗《摩诃婆罗多》中的第六篇《毗湿摩篇》（Bhisma-Parva）的一部分，它是在俱卢之野的战场上，于战役爆发之前夕，在室利.克里希那和勇士阿周那之间，进行了这么一场无与伦比的哲学对话，流传至今。

大约在五千年前，两支祖出同源的部族为着印度北部帝国的王位而战斗：般度族（the Pandavas）掌握合法的王权，但俱卢族（the Kauravas）势力强大。般度族的阿周那和他的四个兄弟在这么一场重要的王国争夺战中，与俱卢族的堂兄弟进行了对抗。而寻求和平无望后，勇士们最后选择以战争作为唯一的解决办法，决定王位的继承问题，诸邦国也根据他们各自的亲疏，加入双方的某一方。

其中，阿周那是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战士，也是决不懈怠的睡眠之主（Lord of sleep），他率领着他的军队；御者就是著名的室利.克里希那。克里希那既是阿周那的好友，亦是他的良师，在印度的神话系统里面，他也是大神毗湿奴（Vishnu）的第八个化身，在神秘学的传统当中，他又寓意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真我，或灵魂之主（Lord of souls）。

战争开始之前，阿周那要求室利.克里希那把他们的战车驭至战场的中间，这样，他就可以看清楚敌军的主要将士。结果，他被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幕震惊了。因为彼此相杀相伐的俱是双方的亲族、朋友、师长，他们都要参与到杀戮与被杀戮之中。其间，参与的战士人数，据说高达几百万人。

阿周那一看见后就深感绝望，陷入了极度的沮丧。他面临这场战争的胜与败、亲族的生与死，还为各种各样的后果而忧心如焚，于是，内心发生了大动摇，十分苦恼，他浑身颤抖，冷汗直下，脸孔发烧，于是，放下了弓箭，倒在自己的马车上。最后，他拒绝参加这样残忍的内战，他想放弃一切，甘愿成为一名行乞林下的托钵僧人。

这时候，他伟大的精神导师，也是印度文化当中最重要的上帝之化身室利.克里希那来教育他：你所说的这些高明的哲学，如果没有在这个人世的真实行动，没有在这个法的战场上去试炼、去真实地面对，那全都是虚伪的。

所以，《薄伽梵歌》一开始展示出来的就是真实、不虚伪——要面对你的责任，面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成败得失，而仍然能够勇敢地行动，行动的结果或如意或不如意，都不宜执溺其中：控制好感官与心意的软弱，——舍弃了行动的结果，但决不舍弃行动本身。

因为阿周那是按照他们刹帝利的正法而参战的，故克里希那不会接受阿周那的这种放弃的态度。印度近代圣者辨喜（Swami Vivekananda）曾说道：“对于居住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所有人来说，生活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很多时候，我们都想把自己的软弱和怯懦解释为宽容和弃绝。

一位乞丐的弃绝没有任何价值。而一个人若能够给出重拳，却选择容忍，其中就具有美德；如果一个人可以得到，却选择放弃，其中就有美德。我们知道，在我们的生活中，常常是由于懒惰和怯懦而放弃了斗争，又试图催眠自己的大脑以使我们相信自己是勇敢的。

“《薄伽梵歌》开篇于这句极富意义的诗节：‘起来，王子！请抛弃怯懦，抛弃软弱！站起来，去战斗！’（2:3）然后，阿周那就与克里希那就此而展开了论辩，他提出一些高尚的道德观念，以及不抵抗高于抵抗的理由等等。他竭力为自己辩护，但他却愚弄不了克里希那。

克里希那是高级自我（Self），或曰神。他立即看穿了这一辩护的本质。在此一情况下，其动机其实是软弱。阿周那看见自己的亲人，他下不了手……

在阿周那的内心，情感与责任产生了冲突。我们与兽或鸟越是接近，便越是容易落入情感的深渊。我们将之称为爱，其实是自我催眠。我们如动物一样，都受控于自己的情感。一头母牛能够为其牛犊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且每一种动物都能够做到这一点。那能算什么呢？这种鸟兽类的盲目情感，是不能引导我们走向完美的。……

而臻达永恒的意识，才是人的目标！在那里，没有情感的容身之所，没有感伤，也没有任何属于感官的事物——只有纯粹的理性之光。在那里，人将成为灵。现在，阿周那却完全处于这种感伤之中。”

于是，克里希那便开始向阿周那传授正法之要旨，阐明人的真实本性、世界的法则与命运，还有最高实在永不摇动的本质等，以便他能够从自己的沮丧当中走出来。在这一个哲学对话的过程当中，克里希那讨论了人类生活的方方方面，譬如世间之法相、人世之愿望，信仰与完美的境界，尤其是神圣的瑜伽精神等。

我们知道，奥义书是吠陀的精髓，而《薄伽梵歌》则是诸奥义书的灵魂。所以，吠陀的基本精神，已经在《薄伽梵歌》中得以保存。

印度人曾经这么自豪地称谓他们伟大的《薄伽梵歌》，说道，如果我们把一百零八部古老的《奥义书》，比作一头母牛，那么自这头白色神秘的母牛身体内汩汩涌出的牛奶、那最美妙神圣的甘露就是《薄伽梵歌》，而克里希那就是母牛与牛奶的主人，阿周那则是牧童，而心意洁净的我们，就是饮用这无数甘露奶的受祝福者。

这本书一共十八章，每一章都被命名为不同的瑜伽。这意味着，通过遵循这些章节的教导，人们是可以达到最完美的境界。譬如，它的第一章，就叫做“Arjunaviṣādayoga”，意义为“阿周那的忧伤瑜伽”，它意味着，人们甚至可以通过悲伤，与神结合在一起。

尽管《薄伽梵歌》看起来只是克里希那在战场上传授给阿周那的一份独特教导，它却渐次而成就为整个印度民族、宗教与哲学的核心。

印度思想家拉达克里希南曾说：“自古迄今，数以百万计的印度教徒，皆可在这本以无比精炼、动人魂魄的笔调写就的伟大著作里找到了精神的慰藉。《薄伽梵歌》所开示的，并不是不科学的独断教条，或是缺乏理据的恣意奇想，而是一个精神性宗教无可移易的根本性原理；即使在今日，《薄伽梵歌》的深遂智慧仍是能够启迪世人的心智，揭示出一个较战争与革命所能臻及者的、尤为广阔而深远的世界。

《薄伽梵歌》是使吾人精神生活富有日新、日日新的有力之助因，在世界的所有经典府库里占有一席骄人的尊位。我们并不是被召唤来求解生命的意义，而是要发现吾人所肩负的天命的，从而工作，从而创造，如是藉行动来解决生命的诸种困惑。”     

但是，对于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一些误解尚需我们来澄清。 譬如，许多学者提出问题说：第一、《薄伽梵歌》是不是属于《摩诃婆罗多》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第二、是否真的存在俱卢大战？第三、克里希那与阿周那是否确实存在于印度的历史里面？

事实上，《薄伽梵歌》所教导的哲学，乃是贯穿于整部浩大的《摩诃婆罗多》大战的。所以，如果《薄伽梵歌》不被接受作为史诗的组成部分，那么，包含类似教义的那些部分也必须被抛弃，就此而言，《摩诃婆罗多》亦早就湮灭久矣！

在印度的传统中，任何作品的内容，都比其外在的形式重要。因此，对于一个真正的寻道者来说，克里希那、阿周那，还有战争的真实与否无关紧要，因为无价之珍，乃是《薄伽梵歌》里面所揭开的核心教导，它那永不朽坏的精神质地。

还有一个对《薄伽梵歌》的普遍质疑，则是在该典籍里面，我们看到了克里希那居然煽动阿周那进行战争与暴力。但是，这一项指控毫无意义。当般度族（Pandavas）与俱卢族（Kauravas）之间的和解努力已经全然无望之后，到了再无退路，便只能采纳战争的决定。

当阿周那准备战斗时，按照种姓法（Varna-ashrama dharma）的规定，他没有权力背弃理当履行的神圣职责。事实上，克里希那只是把纯粹的人生哲学摆在阿周那摇摆不定的头脑面前，以启示他做出最后的正确决定。

也有许多人很想知道，当两支大军如潮水一般地涌来，准备彼此进攻之际，室利.克里希那却持续谈论了两个多小时，即背诵出整部《薄伽梵歌》的时间，这如何可能呢？这一误解早就被商羯罗大师（Acharya Shankara）在他的《薄伽梵歌》义疏中澄清了，即圣者毗耶娑（Vyasa）创作了700偈颂，借以阐明室利.克里希那对阿周那于大战前夕所说的话语。

因此，《薄伽梵歌》既可以被视为室利.克里希那自己的话语，如人们普遍愿意相信的那样，也可以被视为圣者毗耶娑忠实地表达出了克里希那的观点。然无论哪一种情况，在印度的传统那里，它们皆属于上帝自己的话语无疑。

整部《薄伽梵歌》哲学系统的恢弘阔大，可以通过微观和宏观两个层面的适用性来衡量。《薄伽梵歌》在处理微观和宏观层面的问题时，充满灵性的洞见。其中，既有关于宇宙层面的创造、关于世界的生成之讨论，也有关于个人层面的责任问题；同样地，它在个体层面讲授重生的法则，而在宏观层面，则为我们解释了宇宙劫生劫灭的循环存在。

我们通常都会听到人们的议论，认为《薄伽梵歌》应该是人生暮年的读物，或纯属僧侣们的静修功课云云。他们没有认识到这本书是关于力量、责任与人世成就的教诲。它包含了所有的生活哲学，并提供了日常面对的所有人生问题的解决指南，故而是切实切近的。其根本教育是实现人的终极福祉，即完美的、或永恒的解脱境界。

实现这一点的基本方法，其基础信条是：无私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由行入、信入，直至抵达理入的次第性，堪谓轨模弘远而本末不遗，节目周全而始终不紊；在初学为入德之门，而其极致也，则是内圣外王不越乎是。

许多更年轻的朋友或许会认为这本书与自己处身的时代无关。他们可能忘记了几点：

A）《薄伽梵歌》向沮丧的阿周那传道。这意味着，即使是最苦恼的人，也是可以借着里面的教导来提升与净化自己，使自己的心灵专注，而不再杂念纷飞，执溺其中；

B）《薄伽梵歌》传递出的是力量，是让人激发出无畏的意志力，因此，经常阅读此书，则会让人充满力量和希望，这是任何一个时代的人都需要的勇气、刚健与创造的精神；

C）《薄伽梵歌》是在战争中，被无比平静的克里希那传授出来，这意味着，它对大多数的行动者都是有大助益的。事实上，就今天人心浮荡的社会而论，比我们的先人更是需要它的这种关于动荡中保持平静的无上秘义。换言之，它在唤醒我们每一个小我当中居住着的大我，匮乏于智慧者心中的智慧，匮乏勇气者心中的勇气，匮乏爱与喜乐者其心中的爱与喜乐，在庄严的宇宙大戏中庄严，在游戏的宇宙大戏中游戏的大精神。

对于整个人类的存在，《薄伽梵歌》都在为我们提供着力量、智慧与圆满的信息。它是真正的综合之书（Samanya Shastra），又因其综合，而再成就其为一广大和谐之书，它几乎凝聚了印度人各个方面的智慧、宗教、哲学的成就，是罕有其匹的上乘圣典。

因此，那些渴望自己利益的人，应该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以最大的信心和敬重，来促成自己的进入，还能唤醒一些更年轻的孩子一起来研读《薄伽梵歌》，理解每一首诗偈背后所蕴藏的真实意义，在研习与反思每一首诗偈的同时，还能根据其中的教导，真挚而恳切地去践行它。这就是该书导读的目的。

少儿版《薄伽梵歌》是以对话体回答孩童的提问，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回答着追寻者们关于生命本原、关于至高奥秘的疑惑。书中所引用的故事，皆其来有自，出于印度的各大史诗圣典，涵盖印度宗教与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们如同一枚放大镜，映照出现代之人久已蒙尘的杂乱心意。

更为宝贵的是，尽管涉及了不少深邃的哲学知识，此书读来却令人兴味盎然，一幕幕如在眼前的生活场景，一个个熟悉而又引人深思的寓言故事，令人浑然不觉间竟已踏入《薄伽梵歌》的真理之门。

为助成我们理解该圣典要旨，辅以现代人较易觅入的文字，俾能迅速理解其中之义理，谈何容易，故此份编译，虽不过十来万字，亦费去吾人无数个日夜，克臻斯编。

该书的上部少儿版，其原文出自美籍印人罗摩南达·普拉萨德（Dr. Ramananda Prasad）的手笔，普氏为弘扬印度文明之大义，他在世界各地奔走，传播普世圣典的精神，为此，他不但翻译与书写了《薄伽梵歌》与《奥义书》的精注本，而且还专门为年幼的孩童著有此一小小书籍，畅销于英语世界，无数人藉此而理解了印度的神圣教诲，此心是大慈之心，是大悲之心，故此举令人充满敬重，而这次专门得到了他的汉语版授权，尤其令人感动。

而下部所编译的内容，原文参考了普拉萨德的版本（此书已被浙江大学王志成教授译成中文，纳入《瑜伽文库》有一些时日了，堪称洛阳纸贵，风靡一时）；另外，我们在正文的翻译中还参考了印度学者 Jayadayal Goyandka 的英译本，此书亦十分清澈、晓畅可喜；

而诠解的白话部分，我们则以印度学者斯瓦米.萨玛潘（Swami Samarpanananda）的讲义为基本依据；彼时在印度之际，吾人曾得了他许多的帮助，并且将他未曾出版的讲义交给了译者带回中国，他希望中国人能够理解《薄伽梵歌》。萨玛潘尊者本身就是才华横溢的学问僧，加之他又是著名的印度罗摩克利希纳道院（Ramakrishna Math and Ramakrishina Mission）的高级僧侣，其讲述处，皆以近代印度有大成就的辨喜尊者之《薄伽梵歌》讲解的精髓为根本依止处，故甚为可靠，值得我们信赖。

在此，作为汉语版的译者，对以上他们两位对中国充满友善的学者，致上我们最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