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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飞机旋梯的的时候,来迎接我的人们,不论男女老幼,都在欢呼尖叫。
他们的嘴张得老大,脸蛋绯红,眼睛发亮。甚至有人趁着安保一个晃神,妄图钻过警戒的彩带靠近我的笼子,但很快就被阻止了。还有人跳起来,把剥干净的白白嫩嫩的箭竹笋,不顾一切地扔进我的笼子,当然也很快就被清除出去了。
熊猫的生活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有时我特别想低调一点,但是你知道,我生而独特,这就注定了我每一次出场都不可能平凡黯淡。
我似乎拥有全世界,又似乎一无所有。我的家族成员也差不多都是我这样。
你看我,曾经漂洋过海,在异国他乡的动物园场馆生活,把友谊带给遥远的各种肤色的友人们。我吃过全世界品种最多滋味最鲜嫩的竹笋,接受过人群最热烈最真挚的欢呼喝彩,看见过海洋里天空中最瑰丽的风景,玩耍过最精美最有趣的游戏架,互动过地球上最漂亮最软萌的人类宝宝。
你看我,该吃的吃过了,该看的看过了,该玩的也玩过了,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没有什么遗憾了。既然有生就有死,每个生命都会必然走向死亡,那么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呢?继续活下去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么?
你说,我可以随便玩游戏架?只要不寻短见。
游戏架其实也就那样。我玩翻版了就觉得也没有多大趣味。
你说,我可以吃了睡、睡了吃,醒了玩,玩饿了点外卖?只要我活着,一切你都能接受?
噢!你现在肯会是这样说,什么都能接受。但是,到我学龄时,你会把我赶到树下学爬高;到我成年,你又会逼我学卖萌耍心机,赢得出国表演机会,出人投地;你还会说,孩子,全亚洲的熊猫都这么卷;地球上就没有不卷就能吃饱的熊生;也没有不卷就能延续后代的猫族。可是你和爸爸都是熊猫界的白领,你们卷了一辈子,还不是社畜?我并没有看到你们的幸福。
发现我快崩溃了,你们才说,躺平就躺平吧。还说,都怪万恶的游戏架,让我没有理想,沉迷在虚幻中自洽。你们说,没有理想只知道躺平的猫生,是丧尸的般的存在;你们说接受我躺平,接受我摆烂,但是等到我宅在家里两年,装满一屋子盒饭垃圾不清理的时候,又会痛不欲生地后悔没有早点管教我。
你们痛哭流涕地反省和寻找原因。你们自问,也问我:生命对于熊猫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没有存在感,所以才玩游戏架;我没有生存技能,所以才只能被人工喂养;我没有表演技能,所以才只能坐在笼子里被人观赏。
我的存在价值在哪里?
不知道。
不要和我说物种繁衍,也不要说地球家园,更不要说星河遥远,梦想无限。那些义务、责任、梦想、光荣,都不是我足以碰瓷的地界。
我其实没有追求没有欲望,就像一棵没有心的菜,请叫我空心菜。
你为什么捉一只蚂蚁给我?它那么渺小,我一个脚趾头就能把它碾碎。
你为什么捉一只蚯蚓给我?我锋利的爪子马上可以把它切成几段。
你为什么捉只壁虎来,又用门夹住他的尾巴?看吧,它马上就会变成断尾的残疾壁虎。
你说渺小如蝼蚁,尚且偷生,一只熊猫凭什么不能好好珍惜活着的机会?
你说蚯蚓被截成几段,遭遇过众多的坎坷磨难,可是一钻入泥土,它会把每一段残缺的躯体,活出各自完整的蚓生。
你说壁虎面临危险,断尾都要脱困求生。这是所有生命最原始的本能,这是万物的细胞中最神圣的基因烙印。
不尊重鲜活的生命,不尊重造物的规则,看不到自我的价值,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去为世界创造过价值。是因为我眼里没有别人,我只看到我自己。
所以,你让我每天去打扫熊猫馆的卫生,用劳动改造灵魂;你让我嚼烂竹子去多产粪便,让人们用熊猫粪便制造纸张;你让我去陪伴失去母亲的抑郁熊猫宝宝,从帮助他人的行动中感受到自己生命的价值。让自己活得有牵挂,有爱有善意,有各种社会关系,活得充实,得到鼓励。
你说,去阳光下待着吧!去户外运动吧!去流汗流泪,去见识其他熊猫更悲惨的生命活动吧,去帮助他们脱离抑郁,也就是拯救你自己。
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在某一天对自己说:你好,空心菜,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