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人生又一大分水岭。
在有一个身体、见识(不想说灵魂,因为孩子也自有其不容篡改的灵魂)暂时都依赖我来照顾周全的孩子之前,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成长有多大缺陷。虽然因为家里穷小时候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肉,自己不是也好好长大了么。
没有玩具和零食,让我即使现在对零食并不热衷。
爸爸从来也不是温暖的靠山,所以我从不迷信任何权威,充满质疑(狐疑)精神。
妈妈懂得不多,可是她给我了爱,又竭尽所能让我有了读书机会。
少年青春,在异乡城市几经波折,这也是人生经历的丰富啊。
从农村到城市,和一辈子活在农村的人相比,我多了一份城市生活的阅历和见识;和出生于城市的人相比,我又多了一个具体而饱满的乡愁。
…….
总而言之,童年虽然穷困,少年虽然痛楚,但自己不也顺利长大成人了吗。并且,不算很差吧?身上比胖子少一点肉,账号里比赤贫多一点钱,肤色比农村人白净,力气又比城市人大,最重要的是,还比市井多一点纯粹,比傻缺们多一点思考的能力…..
那么又对那个好像没多少记忆的童年,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种无知的自得,这种看似宽大实际狭隘的自我陶醉,曾在我心底悄悄隐藏了好几年。
直到儿子出生。
在一点点的思考累加中,点点滴滴,竟然汇聚成滔天之浪,冲刷掉了原来的那个小小世界。
那一刻,我就像沙滩上的无辜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建造的城堡,被一记浪头掀翻打碎,然后又是一片平坦的沙滩——一无所有的本来模样。
那是树9个月前后。
我首先看清楚的,是自己少年时期的那些所谓“挫折”。17岁那年,离开了自己几乎没走出它百里范围的村庄,只身来到一个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得城市。就像一脚踏了空,一切全都不一样,那种茫然四顾的仓皇失措,紧巴巴凉飕飕的孤独无依,弥漫了我整个世界,覆盖了我整整4年的校园生活。
对于这种感觉,当时怎么都想不明白。又因费解而感到更加绝望。
“为什么这样?!”那是4年里我常挂嘴边的口头禅,搭配一个茫然而吃惊的面容。事实上,相比内心的崩溃程度,这已是百般挣扎和抑制后的表面平静。
写到这里,依然心痛不已。
熬到毕业,觉得人生柳暗花明的时刻到了。再次抬脚,又一脚踏入了黑暗里,只不过更沉重,更深,也就更仓皇失措。工作总是找不到,一而再,再而三。找到工作后,也做不长,感觉所到的每间办公室都像儿时放红薯的地窖,闷得喘不过气,又时刻忧虑着安全。于是,成了办公室的“怪胎”,……..整整好几年,感觉自己被施了咒语一样,仿佛再也摆脱不掉这种状态。
当时的我,还是很费解:自己这个从小被夸奖和赞美声包围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让同龄人羡慕的。可现在为什么做什么都不合拍?怎么做都不对?都得不到肯定?得不到承认?事实上,当我历经数年走出那段阴影,感觉自己已有了比较独立和完整的人格后,对其中的缘由依然一知半解。
直到面对一个新生命的教养责任,才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那是多么明显的因果。
原来,并非运气主导一切。什么样的人遇到什么样的世界,然后世界又回头变成这个人的一部分。最主观的说法,一切都是从自己内心出发,最终也一切归于内心。
那么,我的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呢?
首当其中的是杂乱无序。
母亲是个能力不足的农村妇女,一日三餐都不能及时供应,并且神经质,有点受害幻想。当然,关于最后一点是我长大后才明白的。而父亲从来也不是稳稳的靠山,懒惰、醉酒远近闻名,浑身上下都是负能量,并且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从没真正为人着想过,即使是自己的儿女。
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在我身上寄托了超大的企盼。父亲盼望着儿女能为他争脸面、争气,母亲则笃信儿女将来能出人头地。当然,这没有错。只是,没有人能告诉我,如果失败了该怎么办?他们没这个打算,我也就没这个思想准备。不懂得,当走出自己这个虽不安乐的孵蛋窝,走向外面的世界时,挫折和困难一定时不时会在,并且并非努力、善良就能得到回报……(当然,我并不因此怪他们。他们之所以如此,来自他们自身的匮乏。匮乏,是无法被攻击的)
就这样,我揣着满怀幻想来到了千里外的异乡,踌躇满志、壮志凌云,就像当年凭“刀枪不入”的神功要去灭了洋鬼子洋枪洋炮的义和团从众一样。雄赳赳气昂昂,浑然不知世上还有装备、战备、战略这回事。
那么,我不挫折谁挫折?
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瞬间冰凉,觉出了一种小孩般的委屈。
自己习以为常的世界,就这样冰消瓦解后水落石出,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水面退去,露出了真相刺眼的本来面目:
爱和关注的不足,让我这么多年一直缺乏基本的安全感,
缺乏的安全感,让我自卑、怯懦,
凡事都先去考虑别人的看法,
遇人惊慌,遇事畏缩,
很少去争取什么,因为怕失败,
于是,小时的伙伴、大时的恋爱对象、以及平时愿意亲近的,总是不由地要去找丑丑的、笨笨的、成绩不好的、家境困难的……因为总觉得他们较不会抛弃自己,
事实上,自己其实一直被抛弃,被自己,
……
细细思量,五内俱焚。
尔后,想起自身所谓的内在,原本也是由各种外界的各种意外给予,不由感到“我”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又是一股冰凉之意窜遍了全身。
“妈妈!妈妈!”儿子惊喜的声音打断了我飘零的魂魄。凝神一看,正在洗澡的他伸着那根胖乎乎的小食指,指着浴缸璧上的一颗小小的水滴,嘴里咿咿呀呀表达着无语伦次的喜悦,两只单眼皮的小眼睛睁成了溜溜的椭圆。
“水珠,这是水珠。”我边重复,边大惊小怪地看着同一粒水珠。
不,不,不。
绝不,肯定不,一定不。
那些阴云压顶的疑惑、茫然四顾的孤苦,一想到他也可能经历,就觉得揪心。刚刚丢失的魂,就此被惊醒。
我一定要给他足够的爱和安全感,鼎力满足他喜欢自己、爱自己所需的心灵营养。
让自己成为他幼年一座温暖的靠山,让他可以安心松手,去沉迷自己的构建,去大胆探险更远方的世界。
当然,我肯定要清清楚楚告知他一些必备的规则:马路是不可以乱闯的,刀具是不可以玩的,随便打人骂人是不被允许的…….
………
思虑万千,有一件事却是绝没想到的:在这一过程中,自己也发生着变化。
在把安全感给到眼前这个小人身上时,我自己的缺失同时也渐渐得到弥补。
当时,内里道理其实也并不复杂:想给,自己就必须有。
在给儿子做父母的同时,顺带也做了自己的父母。
而儿子,并不仅仅是一个百无一用的熊孩子,他又是同路人和指引者。
想到这的那一刻,我欣然一笑。
因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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