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学京剧的时候认识了朋友萍,后来她奔波于生活,渐疏了来往。此次拉我进卖东西群,我买了5斤炎亭鱼饼,她亲自送过来,戴着口罩,若不是她喊我,我断认不出她来。极暗深的黑眼圈,粗砺的皮肤,略显臃肿的身材,洗得褪色的粗布红裙。
她说在菜场卖东西,摊上需要赶着回去照看,不能和我细谈,我问你那么喜欢京剧,怎么不抽时间去,老年大学那只要每个星期四下午2到4点钟学一下就行,她说你看我哪有时间,有时候我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也有的。我们站在树阴下,她解开袋子给我看鱼饼,还另外给我带了馄饨、葱花和胡椒粉,教我怎么烧,我要另给钱,她执意不肯。我问她大女儿的情况,知道她当初是读河海大学的,高中时三年来都是每日五点钟起床,夜里将近十二点才入睡。她很开心地说,现在她大四,已经保送上海华东师大读研了。我说孩子真有出息,一直努力着,真好。她说,你这个馄饨要马上煮,很好吃。冰块如果没用,我要带回去。我说,先到我家坐一下,她连说不了不了,先跟你到楼下你指一下哪一间下次我就认得了。我带她到楼下,又再三拉她上来,她说呆五分钟哈不能多呆了。
我们沙发上坐下来。她说你的家真干净,哎,燕子,越是底层的人家家里越难打理啊,我有时回家很累撑着整理一下,两三天后家里又乱了。我说,你家里需烧煮,实用的东西多当然难打理,你又那么累。(哎,我又怎能告诉她我是叫人来打扫呢。)
我们聊着,应该是超过5分钟的。看着墙上的画,她说我小女儿才11岁也画得不错,不过她身体不大好,休学了一年,看病看了十几万,六年级没读,直接跳级读初一,开始在班里最后两三名,现在是班里前面第11名。小家伙真棒,我由衷赞道,以后还会更好的。就是孩子医药费用了这么多,她爸一年只给我2万太少了。啊,家里管钱的是你老公,他这样啊?“他 ……他另外住….…”支支唔唔着。“你离婚了?”“没……”“那怎么……这样?”“也算离婚了……没和他一起过了….…”“哦。”“我应该早点离婚的,本来大女儿小的时候就回娘家说离了的,可大女儿跟奶奶很苦,她爸也没看她,我舍不得,亲戚又过来说合,我又回去后面又生了这个小的……”她哽咽着,泪顺着满是疙瘩的脸滑下来。“我妈以前也是这样的,和我爸说要离婚,在我外婆家呆了半年,后来亲戚带我去外婆家,我妈看我头上都是虱子,舍不得我,就跟我回家……其实我妈如果离婚了会比跟我爸幸福,喜欢她的人很多….…”我的泪也下来。“如果我离婚了,我不再找男人了,男人靠不住……”她把世间男子一棍子否定掉了,我不能跟她分辩。“我妈虽然苦了自己,可是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你们两个孩子这么有出息,以后你幸福的。”“我大女儿看我这么辛苦,本来想不读研直接工作挣钱帮我和小女儿,我不让她这么干……读书好,读了书不会像我这么累。我小女儿也是,苦,我不怕。只要她们爱读书,以后有出息。”“华东师大读研,以后出来工作会好找的。”“真的吗?”“当然!”“亲戚朋友也这样说,我不懂这些,以后要多咨询你。”
我们有那么多话想聊,我记得有一年她唱《西厢记》中的红娘,荀派,那么活泼俏皮的角色,甜美的声音,娇嗔的表情。后来她还在华阳社区里登台表演,我们京剧班朋友一起去捧场,月色婆娑,舞台荧光灯下她穿着新买的戏服着彩装明艳照人。这些我没说,她也应该记得。只是我没提。从言语中,我知道她还欠着账,她只想打拼着慢慢还钱。我问到底欠多少钱,她不告诉我。
她在我家临出门的时候,又忍不住掉出了一句话:燕子,我前几年有人家做白事的时候,我在吹打班里活动一次也有几百块钱,现在我们吹打班已经好几年没揽到活了。“为什么?哦,疫情……”“是呀,不能聚集……那些吹打班的朋友也不容易……”
她回自己的摊位了。没多久,她给我来了信息:燕子,谢谢你,跟你像自家姐妹一样啥都说。
一会儿,我把东西放进冰箱的时候,看到了两个冰块,我打算扔垃圾堆里的东西,她却是想省下来循环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