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张爱玲,爱她的人很爱,恨她的人很恨。作为一个颇有争议的女作家,只要提起她,总有人站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她几句。
在前几日的推文里,更是有人对她在美国的苍凉离世恶言恶语,着实让人惊叹。
偏见是一座大山,人们因她的悲剧小说,因她与胡兰成的情感经历,因她远走美国后的自我封闭,记住了她对这个世界冷漠、疏离的一面。却忽略了她热爱生活、在平常日子里如小女孩般欢喜雀跃的一面。
撕去她表面“苍凉”的标签,走进她的散文世界,你将看到一个在烟火俗世里热气腾腾的张爱玲。
她的散文里住着一个“市井侦探”。她像孩子收集玻璃弹珠一样,打捞着弄堂里的烟火碎片。
她在《道路以目》里说: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着生小火炉,扇出滚滚的白烟。我喜欢在那个烟里走过。
这不禁让人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一个打扮精致、穿着旗袍的女子,缓缓走过烟火缭绕的弄堂早市,与小摊小贩讨价还价,手里拎着呼出白气的萝卜丝饼,滋滋冒油的上海熏鱼,眼里尽是对这烟火气的贪恋和喜爱。
她知道,这琐碎的日常里有着人生的安稳和永恒,藏着最美、最动人的故事——无论悲喜,更藏着普通人难以察觉的人生真相。
当她写下“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世人只记住了袍子的华美与虱子的刺目,却忘了她写下这句话时,分明带着孩子发现秘密般的狡黠笑意。
对于很多人,家门口的某条路,或许去办公,或许去菜场,或许去上学,一辈子重复地走了一年又一年。因为太过熟悉,便忽略了一切,单凭时间悄无声息地日日流淌。
可张爱玲却说:若是每一趟走过那条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认路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稀罕,就不至于“视而不见”了。
是啊,只要对这个世界保有孩童般的好奇之心,即使再单调、再重复的日子,也可以日日有欢喜。
她看到穿着绿衣的邮差在自行车后座载着他的老母亲,会心生感动,会敏锐捕捉到老母亲迎着风、张嘴微笑的骄傲和满足。
她喜欢看理发店橱窗里走来走去的狸花猫,喜欢闻隔壁西洋杂食店里飘来的烤蛋糕的香味,喜欢端详霞飞路霓虹灯下美丽时髦的女子。
当夜晚的马路上,十几岁的孩子唱着卖炒白果的歌:“香又香来,糯又糯。” 她的目光会穿过黑沉沉的街,看到蹲在地上的孩子,满怀的火光。
在《公寓生活记趣》里,张爱玲说: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听见电车响才睡着的。
当她趴在阳台上,看电车厂的电车回家,一辆衔接一辆,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喧嚣,愉快地打着哑嗓子的铃。吵闹之中又带着疲乏而生的驯服,是快上床的孩子,等着母亲来洗刷他们。
这种细腻、可爱又不失温情的所见,犹如孩童观察蚂蚁搬家般的雀跃,那分明是她一尘不染、爱这世间万物的纯真心境。
如她所说:许多身边杂事自有它们的愉快性质。
她说菜场里新绿的豌豆、熟艳的辣椒、金黄的面筋像太阳里的肥皂泡。
她捏起米缸里肥白的肉虫,误以为是胡椒,发现后大声尖叫,丢下饭锅便跑。
她听到街头卖臭豆腐干的小贩来了,迅速抓起一只碗,蹬蹬奔下六层楼梯。
张爱玲认同小市民的平淡凡俗,也以小市民自居。她喜欢捕捉小市民虚伪之中的真实,浮华之中的朴素。积极享受琐碎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欢愉,常人所忽视的欢愉。
如果你没有真正了解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出身名门的、才华迥异的女子,在她年轻的时候,曾在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里找寻着实际的人生。
在她的散文集《流言》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地道的女人的世界,如邻家女孩一般亲切可爱,既不矫情,也不做作。
然而,聪慧如她,终是在这热气腾腾的烟火气里瞥见了自己的另一面。
世人只道她的苍凉,却不见她在凡俗日子里的温情和欢愉。
那又咋了?
如她所说:
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然而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