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烙印
(陕西李良鹏)
在摆满美味佳肴的餐桌上,偶尔吃到红薯块、南瓜片,那真可谓尝鲜哩,然而回想起那红薯南瓜充饥的岁月,却令我历历在目、烙印深深。
是啊,难忘家乡厚土生长的红薯南瓜。
眺望浑厚的黄土塬上那穷乡陋院,向日葵杆支撑的屋舍,象褴褛嶙峋的老翁,有气无力,一片沉寂、凄愁。巷道两旁的土墙上,用耙子抠了圆圈,上书“阶级斗争”字样,土墙白字,很是醒目。大队部院内矗立着用铁丝续接的木杆上的高音喇叭,在随风晃动,唱着“样板戏”。村南村北,田野上,薯蔓瓜蔓郁绿一片,蕴含着这块黄土塬上故乡人的艰辛和渴望。
红薯南瓜成熟收获的季节,是村庄最具活力的时候。生产队把刨红薯、摘南瓜的任务分到户后,家家户户大人小孩就从早到晚忙火在红薯地或南瓜地里。最累人的是刨红薯,先用镰刀削去红薯蔓儿,然后用耙子或铁锨,刨开红薯蔓根周围的土,大大小小的一窝红薯就显露出来。有时不注意,一锨铲下去,挖出一个大白岔口,硕大的红薯被铲成两半截,不由人“唉”的一声,好心疼。大人们卖力地在前面刨着,孩子们蹲在后面,手不停地剥掉红薯上的泥土,大人们管这叫“圆红薯”。
圆红薯这活儿还有窍道哩。起初干活,拿起刚出土的红薯,先剥掉粘着的泥块,再从上到下拧几下,谁料,圆的红薯整个儿象涂了一层泥。父亲告诉我,刚出土的红薯不要动,等日晒片刻,再去圆,保准圆过的红薯干净美观。我照父亲说的去做,果然如此。
红薯出土之后,还要运回家冬藏。那时,运输红薯全靠架子车。为了避免磨损,还得给车厢里铺上一厚层红薯蔓儿,装红薯时,把大的放在下面,小的摞在上面。运到家里,又小心翼翼地用竹笼转送到地窑里。在入窑时,还要严格把关,凡有损伤的,一律不得放入。下窑放红薯的活儿,似乎非孩子莫属。我家每年冬藏红薯,都是由我和弟弟来做的。先用笤帚把窑里打扫干净,再按红薯的个儿分类放置,以备用时方便。
摘南瓜相对简单,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印象是淡薄的,几乎不留痕迹。然而,对于我和母亲至今还有难忘的一幕。记得,那天天气阴沉,生产队分南瓜,我和母亲拉着架子车,来到村北南瓜地,只见各家大人孩子都忙着装运南瓜,当我和母亲把南瓜装上车之后,天色突变,刮起大风,远处黑云似乎涌上头顶,为了不被雨淋,我和母亲拉着架子车,一路小跑,奋力前行。年少的我和瘦弱的母亲,把装满南瓜的架子车,挣扎地拉到自家院落。就在卸瓜之际,一阵骤雨袭来,刹时院子里有了积水,我慌忙中,将一个扁圆发黄的南瓜掉到地上,那南瓜顺地向墙角滚动,母亲看见后,急步向前去抓,没有抓住,脚向后一滑,整个身体倾倒在地上,我连忙扶起母亲,只见她脸上起了圪塔,衣服上粘满了泥水,母亲的腿跌伤了,她忍着疼回到屋里。我清晰地看到母亲眼睛里含着泪花,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走出房门,眼盯着滚到院子墙角的那个扁圆发黄的南瓜,冲过去,捡起它,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一下,母亲听到声响,一手扶着门边,一手按着膝盖,声音低沉地说:好娃哩,南瓜就是粮食,咱还靠南瓜充饥度日呢。
是啊,那彼时,家乡人的生活真是离不开红薯和南瓜,然而,在和我一般的孩童眼里,红薯南瓜算不了什么,不想吃它,更不想看见它。面对这红薯南瓜充饥的岁月,大人们无可奈何,为了孩子,想方设法变花样,哄孩子们吃。记得那时红薯就有五种吃法,即蒸、煮、烤、磨粉、擦丝拌面等。无论怎样变花样,都逃不出孩子们的口感,一口吃下去,就倒了胃口。
其实,吃红薯倒胃口,对大人们来说何尝不是呢,其共同的反应是胃作酸。诚然,红薯能使人胃作酸,但不叫胃作酸的,还能有什么呢!······
如今,喜逢盛世,美丽乡村如画图,人民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昔日那靠红薯南瓜充饥的日子早已远去,可是,当我们惯于白面馒头、瓜果蔬菜、鸡鸭鱼肉的生活,偶尔想品尝红薯南瓜时,又是怎么一种感受呢?我也常常寻思,红薯南瓜究竟给了我们什么?难道仅仅是让胃里作酸吗?这胃酸里饱含着一个喏大的字一一“穷”啊。但这些,我似乎早已忘记,在我生命的烙印里,我只记得那是救命的红薯南瓜,是值得回味的红薯南瓜,是人生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的红薯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