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聒噪的鹧鸪真的就这样没了,奶奶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可王八他们一家对山里动物的猎杀却变本加厉了,我们管不了也没有办法去管。
“天会收的。”我只好记住奶奶的话,可那时候我也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我有时还是会羡慕他们,也想要获得一只鸟或者是别的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和奶奶在山谷里放羊。那天的太阳很炙热,虽然已经是初冬,可正午的时候我还是需要躲到树荫下去。我躺在沟边一棵树下,嘴里咬着一棵开着花的草,然后在沟里我听到了有拍打翅膀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看去,沟里飞来了一只劳伯鸟。劳伯鸟野性十足,是一种很少会让人亲近的鸟,它们甚至吃比自己小一些的同类,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却很喜劳伯鸟,我想可能是因为它们不亲近人的缘故,又或者是它们带钩锋利的嘴还有看起来很灵动的身子。
可能它也没有经历过冬天里那么大的太阳,也躲到了树荫下,那天的劳伯鸟离我很近,我很兴奋地扔了咬在嘴里的花猫着腰跳了起来,我摸索到一块很顺手的石头,悄悄地向着劳伯鸟靠近,我想找一个很适合的位置,用石头把劳伯鸟打下来。奶奶站在离我不远处,看着我做的一切。
“你打不到它的,这种鸟狡猾得很。”奶奶说话的时候,举起了手中的棍子,它周围围着几只羊,不断地去撕咬奶奶的围兜,兜里装着盐巴,羊很喜欢吃盐巴。
我不耐烦地对奶奶挥了挥手,示意奶奶不要说话,然后慢慢靠近劳伯鸟,可如同奶奶说的一样,劳伯鸟在我即将砸出石头的时候飞走了,它飞到了沟的另一边,蹲在一棵树上不断地抖动尾巴,似乎在向我示威,我很着急却无可奈何。
可是接下来在山谷那段日子里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这一幕在我的生命里形成了一条很独特的记忆,我想会永远存在着。
就在我叹息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风声,似乎从我左手边很高的天空中疾驰而来,我来不及回头看,一只灰白色的鹰猛地扑到了劳伯鸟停的那棵树上,可能劳伯鸟一直都在注视着我,并没有去防备鹰的到来,它要逃避已经来不及,只好躲进沟的深处,可鹰追着它不放。很快劳伯鸟从沟的一边跳到了我跟前的一棵很矮的树底下,我喜出望外,想赶紧去捉了它,只是鹰还没有放弃追着到了树底下,很快声音停止了。
我急忙跑了过去,只见那只鹰仰起头,它转动着灵活的眼睛打量着我,它并不着急着飞走,它的爪子上还抓着劳伯鸟,我也打量着它,它似乎也不怕我,我们就那么对视了好一会,然后它把劳伯鸟往我的方向一扔,展开翅膀飞走了。我忘记了它丢在我脚边的劳伯鸟,转身去看那只突然出现的鹰,它蹲在了沟边的一棵枯木桩上,用嘴去啄它的爪子,又不断抬头看着我。
开始的我根本没有思考这件事的神奇,与它对视一眼后,就只顾跑着去捡那只劳伯鸟,可它已经死了,我把它拿在手心里,翻转着,它的身子还有温度,很柔软。光滑的羽毛还那么漂亮。我有些可惜如果它活着那该多好了。
“这只鹰也太奇怪了。”就在我叹息的时候,奶奶冷不丁在我身后开口道。
“啊?”我因为太兴奋并没有注意到奶奶,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
“鹰是不会把食物分给别人的,何况你还是一个人呢。”奶奶的话很别扭,不过她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
“那怎么办呢。”
“丢了吧。”
我只好把劳伯鸟丢了,虽然很舍不得。
“它还会回来吃吗?”我看着鹰,它还蹲在那里,看着我做的一切,如今回想起来我感觉它是看得懂我做的一切的,只是它不会说话。
“不会的,它不会回来吃了。”奶奶说得很肯定,我也不明白它为什么那么肯定。
“那我把它埋了吧。”我于是在沟边挖了一个小坑,把劳伯鸟埋了进去。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做这些的时候,奶奶拔了两匹劳伯鸟翅膀上的羽毛,插进了泥土了,还用羽毛擦了擦劳伯鸟嘴里滴出来的血。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直到后来我与这只鹰还有许多次交集,我才知道那天的事不是巧合,而是鹰的有意为之。
奶奶做完那一切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它似乎有意无意地又看了看那只鹰,奶奶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眼神,是温柔或者说是别的什么,我到如今也说不清楚。
“你小时候那么多病,怕是都已经过去了。”连走的时候,奶奶很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莫名其妙。可奶奶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我换了一个地方,又躺在了树荫底下,鹰还没有飞走,它垂着头像是很难过的样子,时不时低鸣着,它的低鸣声在山谷里随风飘荡着。我总感觉鹰在风里的低鸣声是最好听的声音,这种声音像是把从山谷里呼啸而过的风声装进了一个竹筒里,一点点压缩着释放出去。又像是四叔在梦里吹哨子的声音,有时带着神秘与空灵,还有另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神圣感。我喜欢听它在山谷里的低鸣,也好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它都一直陪伴着我。
我头顶是一棵圆形细叶的树,树杆上有刺可叶子很密集,鹰鸣叫的时候会惊起山谷里许多鸟的叫声,它们在相互转告鹰在山谷里打量着它们,相互转告危险离它们很近。可我却没有那个担忧,我看着叶子上下翻腾着,阳光很暖和地从叶缝间照进来,温暖的随着晃动的叶子在我身上游走着,在离我不远处有鹰替我放哨,还有羊的铃铛声也从风力传来,奶奶叫羊的声音也会时不时传来。
然后我睡着了,在那个沟边,在那个初冬炎热的午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梦里都有些什么却忘记了,只记得我梦见了一只梅花鹿,从我和四叔走进去过的树林跑了出来,纵身一跃跳到了离我们很远的河对岸。
之后我就醒了,醒来的第一时间我就去看那只蹲在树桩上的鹰,它已经飞走了,在我的头顶山谷的上空盘旋着,它似乎知道我已经睡醒了,在天空中鸣叫着,然后盘旋了几圈就飞走了,看着它飞走的时候,我难过了很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直到不久后的一天,我躺在映山红林里的时候,它又一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