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以前的知秋在白田镇是学生时代所有人的向往标准。
她成绩年年第一,试卷上的字迹永远清秀,获得的奖状贴满了床头的那面浅蓝的墙,各种证书塞满了小抽屉。唯一的缺点是,老师评价的那一栏总写着:多与同学相处交流。
知秋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我在她的后桌——倒数第一排。我和她很少说话,甚至有时候很烦她。原因她是数学课代表,经常催我交作业,从一年级的捉迷藏、滑滑梯到以后的女生手工编手链、写情书她从来不参与。她高高站在那块学霸地盘,冷眼望着我们。令人费解的是,我们俩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都是同班同学,而且她一直坐在我前面那桌。
除了成绩上的优势,她在外貌这一方面也稳稳获胜。我经常在厕所听见其他人赤裸裸的嫉妒。“白知秋的皮肤真好,她好像从不长痘痘。”“对啊,她的眼睛也很大。”诸如此类的话,听了几年这样的话早腻了的我翻了个白眼就走了:一群幼稚鬼。
我坐在座位上,拿起笔乱涂乱画,前桌的知秋在认真计算数学题,这是上一节课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她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一双脚放在课桌下面的横栏上。脑袋微微低着,扎一个半高的马尾,额前有细碎的刘海放着。我终于明白隔壁班的大胖一直对她穷追不舍了。然后我从数学书里找出一块小镜子,镜子里平淡无奇的容貌,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的数学课,老师突然叫我起来回答。我想起昨晚只顾着看小说忘了写作业,脸红看着空白一片的数学书。我想,世界末日来了,老师肯定会罚我一百个蛙跳。她以往都是这样惩罚不做作业的坏学生。其他同学对我挤眉弄眼,有的幸灾乐祸。我无力翻了个白眼,今天运气像狗屎。
我听见知秋说:“老师,我想回答这个问题”。她站起来说了一大串数字,数学老师微笑着整了整眼镜,对我们说:“你看看人家白知秋,再看看你,我都不想说了,坐下吧。”我心里一惊,竟然躲过一劫。
看着她好看的侧脸,我撕了一张小纸条戳了戳她的背。她看后竟然笑了一笑,回了我一个没事的。这时我们是初二。
这节数学课好像把我和她拉近了。 以后我不会做的数学题经常写小纸条传给知秋,她则步骤详细回我。我经常在纸条上同她说话,比如文具店老板新进了一款好看的笔,校门口包子铺又涨了一块钱。她也经常分享她的学习经验。这样一段时间,我数学也能轻松及格了。
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仍然没有说话。她是所有人孤立的对象,大概是学习好又正直。上完自习课总是写满了一排名字交给老师。
上了初三,开学第一天,我前方的座位是空的。第二天,她脸色苍白趴在桌上。我如往常给她递纸条:你怎么啦。没怎么,她回我。我想她可能是生病了。给她买的珍珠奶茶放在桌上,原封不动放在那儿。
小镇上的流言蜚语往往以一种不可预料的速度传播着并且被夸大。“哎,我听我奶奶说,白知秋她妈妈离家出走啦。”“我也听说啦。”“好像是她爸爸喝酒赌博呢。”“天哪,她妈妈不要她了吗?”我洗手的时候看见知秋的眼角还有泪,想说些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上课时数学老师叫她回答问题,知秋却沉默了。班上一阵起哄声,老师咳嗽一声说:“你待会儿认真听,不要开小差了。”
知秋开始旷课,一开始是放学的前一节课两节课,后来是一整天。班主任三番五次往她家跑,她也没来。有一回我去找老师交数学作业时,听见办公室的讨论声。
“白知秋可惜了,她原本考重点高中重点大学都不成问题的。”
“没办法啊,家庭因素太影响她了。”
“我昨天还看见她了,头发搞得红红绿绿的。”
“这孩子,毁了啊。”
一阵唏嘘声此起彼伏。
快要初中毕业的某天早上,公告栏前面围了一大群人。我挤进去看,是知秋被开除的通知。我低下头走了出去。回头看见其他人看热闹的脸庞,一直说话的嘴唇,洋溢着笑的脸。好像无关的在谈论明天要吃什么后天去哪儿玩。
走我前面的两个女生仍然兴致勃勃讨论着这件事。
“我听说隔壁班的小芳说,昨晚有个男生一起和白知秋来学校了,帮她搬书。”
“我也听说了,那个男生头发还是蓝色的,穿着破洞牛仔裤,有点帅。”
“好像白知秋怀孕了。”
“真的假的,不太可能吧。”
……
我难以忍受这些无稽之谈,大步超过了她们。
我仍然在那段时间听见各种满天飞的流言,前面的桌位空了,小纸条也不知道传给谁。
放学后,我回家的路上看见了知秋。她在一家小超市门口站着。 我难以置信,叫了她。她也看见了我,对我仍然是微微一笑。
父亲爱好赌博喝酒,母亲难以忍受遂离开,抛弃了她。她觉得生活好像没有意义了,她想攒钱去找她母亲。所以在小超市打零工。
分开的时候,街的对面站着一个男生,蓝头发,瘦瘦高高的,没有穿破洞牛仔裤。五官挤在一起冲知秋笑。
几年后再看见知秋,她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秀丽的脸庞变胖,马尾没再扎,又高又瘦取而代替的是胖。我们打招呼寒暄着。她抱怨说:“我那个时候该继续上学的。”
那个少女知秋再也没能回来了。十四岁纸条上的话是:今天你真好看,数学课谢谢你啦。以后有时间一起喝珍珠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