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酷爱书籍。那些小人书、课本、读物,只要所见必欲读之而后快。时间久了,对书的要求便也逐渐增多,对“非借不能读也”感触极深,以“读之快,还其速”享誉乡亲邻里,自己亦颇以此为荣。
因爱书,怕弟弟妹妹们不小心毁损,十岁时曾笨手笨脚钉木箱一个,将读后之课本和所拥各种画册书籍统统摆放其内,箱外加锁予以保护。
此后,随着书籍种类增繁,数量加多,怜惜书们因蜗居而饱受拥塞之苦,只好又更易几个大木箱。只是因为家中人多屋小,可叹的是书箱只能移居仓房,摞叠堆放。因翻找困难等诸多不便,所有书籍大多闲置,不见天日。由于时日漸久,书们受潮泛黄,甚是可怜,这让我心疼不已。
少年读书时不分大小厚薄,古今中外。只要能够找得到的,什么天文地理小说历史科技等等,只要是能够见到的书,必定通读不已。虽然成诵者不多,但走马观花之后可识能叙之者不少。而今几十年过去,有些东西仍记忆犹新,这使我为学,为文,为师皆得益匪浅。
今古贤人,那个不是海绵吸水般点点滴滴积累而成的呢?
幼年家贫如洗,九口之家唯靠老父七十多元工资维持生计,入不敷出。多数情况下,母亲只好月末举债月初还,为的是下月再借不难。
如此一来,并无闲钱余资买书,见同龄偶得一书便眼馋心热,常常为求得先睹为快,也为再借不难,帮人挑水、劈柴、挖地、扛物进行讨好,一次次出了身身臭汗,只为看本小人书而已。
及年岁稍长,至林业局所在地求学后,方能自己有钱买书。那时虽然每周可供支配饭费仅有两元而已,但也尚感满足。炒菜价格昂贵,要一毛五分钱,便绝不敢问津。早晚两餐吃粗粮,或玉米饼子、高粱米饭、大馇子饭,一分一两,外加四分钱一碗清汤足矣。中午饭是两个馒头,需要八分钱,因是细粮,无汤也可。如此算下来,竟也能节省两毛钱,这对我来说,很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买书的钱有了。
好在斯时书价不高,到新华书店买一本自己喜欢的小人书回到宿舍捧读,真是其乐无穷!更有讨好者向我借读,便倍感高兴。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高傲与自尊,欣幸与满足之感皆油然而生,馒头就白开水的尴尬立时烟消云散,不见影踪。
回到家里,弟弟妹妹们一脸的期待,但等他们看完之后,我就将小人书锁了起来,留待年节放假了才能看。说实话,来之不易,我深怕他们不爱惜有所毁损。
后来,暑假期间打零工干活挣了钱,母亲奖励我的零钱也都被我买了书,一块几毛就买一本大部头小说,津津有味地读个不亦说乎。
哪知“文化大革命”初始,人之不幸波及到书,众多人自己不看书,也不让他人有书看,他们不爱书而更恨书,以破“四旧”为名到处抄书,然后称之为“毒草”,毫不吝惜撕碎损毁,最后竟然效仿秦始皇焚书之举,将所搜之书付之一炬。
我的书啊,我那些辛辛苦苦集聚在一起的书们,便在一片“造反有理”的声浪中化为灰烬。
历史现实令人慨叹扼腕,茫然不解。
不解也好,激愤也罢,本就在经济上穷苦不堪的我十分清楚地知道,书之不存已是不争之事实,这使原来自以为精神尚且富有的我顿时一贫如洗,是彻底的赤贫了。
我痛苦,我无奈,欲哭无泪。为书们悲哀,《青春之歌》、《林海雪原》、《敌后武工队》、《水浒传》、《野火春风斗古城》、《保卫延安》、《武松转》、《烈火金刚》这些我看了无数遍的书,统统没了!
20几岁正是学习的大好时机,可我人生宝贵的七分之一时间,就这样在无休止的运动中虚度了。
在初中上学时就在报纸上发表过作品,此后又酷爱写作的我,唯一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当一个作家,也写书让别人看。
然而看到所有作家都受到不公正的游斗,他们的作品统统被列为“毒草”进行批判之后,极让我胆寒,继而是失望。那些防不胜防“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例证太多了,许多人都避之犹恐不及,我岂能写书留下把柄让别人揪我的尾巴呢?若想明哲保身,避免“祸从口出,灾由笔至”,我必须居安思危,缄口不语,袖手不写。
正所谓“朝起晚睡混日月,稀里糊涂度春秋”。
新时期到来之际,书市渐趋回暖,变得空前繁荣。我欣喜异常,不惜将节衣缩食钱款购书,不管有用无用,一摞一摞地抱回家。
妻子通情达理,见我爱书如此,特批置大书柜两个。
至此,众多书籍终于冠冕堂皇住进宽敞明亮的多层“楼房”。我学习书店的管理方式,把书按文学、历史、科技、典籍、资料、杂志、其他等分门别类一层层码放。由于书脊朝外,如天安门广场阅兵式的士兵一般整齐划一,列队待检,一目了然,查找非常方便快捷。
这实在让我喜不自胜,甚至高兴得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妻子不堪忍受烦扰,多次建议“干脆咱俩离婚,你娶书过日子吧!保证你能睡安稳!”
提议很好,但主导思想大错特错,所以我不接受。
当然,更让我欣喜不已的是,书柜保存书籍的功能大显,带有玻璃门的书柜,使许多阅后之书仍能够一新如故。
一次又一次的购书,使书柜书橱落落大满。然后伫立书柜之前,踟蹰盼顾,观赏流连,久久不忍离去,内心那份满足而又充实的感觉如波涛般阵阵激荡汹涌,一直难以停息。
因爱看书,曾被同事谑称“书虫子”,如此“美誉”委实给我带来许多烦恼。
年轻时上班没有休息日,只能在晚上的煤油灯下看书。几个小时过去,鼻孔都是黑的。因为灯光太暗,只得不停地往灯前靠,结果头发便不时地被烧焦,烧的厉害时,头发呈现黄色,滑稽极了。毛发焦糊味弥漫屋内久久不能散去,惹得妻子大发牢骚。
吃饭时也是我最佳的阅读时间。盛一碗大楂子饭放在窗台上,然后左手按住书开始阅读,右手握着筷子,凭感觉扒一口饭嚼起来。我最喜欢吃馒头和玉米饼子,因为右手拿着馒头或者饼子,双眼可以始终不离开书。至于什么时间吃完饭的,有很多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常常是家人吃完都走了,我还在那里细嚼慢咽呢!
而只吃饭不吃菜,是我从小练就的“本领”,功夫之深可谓登峰造极,至今无人能及,令许多人叹服。
“就是见书亲,怪不得别人叫你‘书虫子’,钻到书里就不出来,以后你干脆跟书过吧!既当饭又当老婆!”老婆经常抱怨。
《聊斋》里的书痴在书里寻找的是“千钟粟”和“颜如玉”,而我,仅仅是看一看而已!不过就是想让自己懂得的东西多些,难道不好吗?
我想改掉吃饭看书之“恶习”,岂料二十多年所形成之积习已年深日久,想改变委实很难矣。于是夫妻关系紧张,争吵不断,“冷战”连连。
妻子见我不看书已经吃不下饭去,苦恼难耐,颓废憔悴,萎靡不振,最后只得作罢,不再加以限制。
从此,我一如既往,吃饭时照看不误,家庭从此没有战火,和气一团,平安快乐。
由于原先教学任务繁重,这许多书便无暇翻阅,而今退休赋闲在家,书柜即成宝库。细细盘点,却原来,我尚有许多未读之书,大可不必在现如今那价格高昂不菲的书店里徘徊踌躇,欲买还休地犹豫不决,更为拥有同一本书而并未花高价而庆幸不已!
当然,也因扫“四旧”时一去不返,而今遍寻不得的某些挚爱之书而心存遗憾。
书多虽其乐陶陶,而搬家却是苦之又苦。现代化的运输工具使我感受到古时“汗牛”的可怜,一箱箱一摞摞的书搬上搬下让我觉得非常狼狈。服装杂物为了让位于书,被挤得随意堆放之时,使我体会到“充栋”也是种富有,以吾之书比大款之钱,自觉更胜一筹。
难道不是吗?两相比较,贫者自贫,富者自富,各不相扰,自得其乐。那些经常面对无数的钱哀叹“我如今穷得只剩下钱了”的富豪们,除了胡吃海喝弄坏了身体,赌博嫖娼腐蚀了精神之外,所得何为?
老婆后来常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而知识是自己的,生不带来,死确可以带走”。真是至理名言,让我大加赞赏。
斗转星移,老之将至,仍不嗜烟酒,不近麻牌,所爱唯书也!与此前有所不同的是所揽之书涉猎内容更广,范围更宽而已。
久而久之,便不以只看别人之书为满足,年轻时想当作家的梦幻再度复苏,萌生出写书让别人看的念头日趋强烈。几经艰难曲折和勤奋的笔耕,一部82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终于诞生,《徐福东渡》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了,自己也被呼伦贝尔市作家协会、内蒙古作家协会吸收为会员。虽然时间迟了一点,但毕竟圆了我的作家梦。
爱书,惜书,借书,看书,藏书,写书,此生与书始终有不解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