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师哥不要。”
罗玉容急了抓住了严萧潇的手叫起来。
“求求你师哥,不要送走珏珏,把珏珏留下吧,留给我好不好?我愿意做珏珏的新妈妈。”
严萧潇楞了,一声不知所措,沉默很久。
“玉容,我早就看得出你的心思,让我想想好不好?这样我再考虑几天,然后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可以吗?”
“嗯,我等你想好。现在我们回家,妈和珏珏在等我们。”
罗玉容松了口气高兴地站起身,拉着严萧潇走出茶楼。第一次大大方方挽起了严萧潇的手臂。这一次,严萧潇没有拒绝。
在返回蓝田坝的路上,严萧潇简简单单地给罗玉容讲述了孔丹萍和欧阳剑的故事。
1976年的初春特别寒冷,3月底的北京还是丝毫不见春意。
年轻气盛的欧阳剑,拼着一身正气满腔热血,带着一份洋洋洒洒十数万字的“上书”,离开上海后到了北京。
4月5日凌晨。黎明到来之前,凄厉的警笛声打破宁静的长空。睡在小旅馆里的欧阳剑被人在梦里蒙住头带走了。没有谁来审问过,他直接被关进不知位于何处的监狱。很多天以后,还是没有人来审问,他被转移了。欧阳剑在被转移的过程里,一直被人戴着头套,他完全不知道被送去了什么地方?直到几经转辗,数月后欧阳剑被送到了遥远的大漠。他第一次被取下头套,站在监狱的围墙里面看见了蓝蓝的天还有白白的云。
这次欧阳剑没有被单独羁押,而是和一群重刑犯一起关押在牢房里。所有的重刑犯都戴着脚镣关在号子里,不需要去外面劳动,只是每天都有的政治学习。随着天气转凉,欧阳剑感觉到了寒意,才知道自己已经被秘密关押半年了。欧阳剑在这座监狱里终于知道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天的报纸赫赫写着的四个名字,恰恰就是他的上言书和清明节万民所指的人。欧阳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的到来。他第一次提出申诉。
监狱的答复是。
“你的情况很模糊,没有任何材料跟着你送过来,监狱得到的命令只是代为严密看押。我们只能将你的情况逐级上报等待批复。你需要有足够耐心去等待,目前有太多的案子需要重新甄别审理。不过我们可以对你采取一些更人道的看押。”
那次的申诉,给欧阳剑换来的是摘除脚镣,移到了普通牢房和普通的政治犯关押在一起每天参加劳动。当他第一次走出这个围墙去参加生产劳动,才知道这个地方在西北。漫天的黄沙包围着这座孤岛般监狱。他们劳动的地方需要步行很远很远,在那里才有绿洲和水源。这个地方离开城镇依然十分遥远。除了犯人和看守犯人的人,看不到其他人烟的地方。唯一可以感觉的,只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壮丽与雄浑的气势。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过去。欧阳剑从监狱里微妙的变化,可以感觉到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他开始提出了第二次申诉。
这次管教的态度也有了变化,他们回答是,目前你这种情况还不可能马上释放。因为实在有太多的冤假错案。你的情况不是个例,上面已经有了一个答复。正在集中整理立案复查中,希望监狱可以酌情宽松管理。我们根据你的表现,正在考虑让你担任在押犯的教员,并且换一个单独的房间。
大约是1980年。欧阳剑被送到了单独居住的刑满释放人员的住所。他不在被当做犯人看待,而是成为刑满留场人员中的文化教员。唯一的要求是不得离开住地,不得私下与外界联系。
两年后。终于有人来向他了解当时的情况,并告诉他,案子已经有了重要线索,让他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有最后的结论了。欧阳剑终于抬起头朝着蓝天白云笑了。
1984年。频繁地有人找他核实材料,他不断写着各种记忆里的往事。终于有一天开来一部小车,走下来的一位中年人,握住他的手。
“欧阳剑同志,你受苦了。我们已经审查清楚你的全部情况。相关部门也接到了你当年递交给中央被人故意扣压起来的上言书。我代表组织向你正式宣布,你从今天起无罪释放了。我们已经发函给你的原单位,恢复你的公职和党籍。欧阳剑同志,你自由了。”
欧阳剑一肚子的悲苦,化作泪水夺眶而出。他全身趴在地上,趴在黄沙里放声大哭。几个随着小车一起来的人想扶他站起来。那个中年干部摇摇头。
“不要去管他,让他哭吧,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他积压太久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劝他吧。”
……
严萧潇的故事戛然而止,罗玉容早就伏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连前面开车的司机都发出了“唏嘘”的悲声。
“这个人是命大啊,要不是条硬汉子,早就死了。”
严萧潇深深出了一口气。
“是啊,现在一切都不再会发生了。只是这些成为过去的历史,再过许多年恐怕就没有人知道了。”
严萧潇和罗玉容回到家。罗琴看两个人的神态,不问就猜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女儿的脸上明显有着泪痕,却又有一种压抑不在的喜悦。趁着严萧潇去和女儿说话的时候,罗琴把罗玉容拉到厨房去帮忙。
“萧潇,去办什么事儿?”
“他要和丹萍姐离婚了。”
“啊?为什么?”
“超超的爸爸回来了,他叫欧阳剑。这些年被秘密关押起来,现在终于查清无罪释放回家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儿?”
“那些年这种事儿还少啊。”
“严萧潇决定离婚了?”
“师哥告诉我,他和丹萍姐结婚之前就知道欧阳剑是超超的生父。他是丹萍姐的恋人,准备结婚之前突然就失踪了,丹萍姐还是生下了超超。师哥和丹萍姐结婚的时候有个约定,假如那天那个人回来了另一方就退出婚姻。”
“原来这样啊。现在你师哥就是算履行婚前约定?”
“是的。”
“萧潇真是重情重义的男人。”
罗琴赞叹着。
“妈,我刚才对师哥说了。我要留下珏珏,做她的妈妈。”
罗玉容大大方方说出了自己心事。
罗琴带着欣喜挑着眉梢问:“他答应啦?”
“师哥说,让他考虑几天告诉我。”
罗玉容的语调带着按不住的喜悦。罗琴同样希望这件事可以圆满有个结局。她喜欢珏珏,也喜欢严萧潇,觉得严萧潇就应该成为自己家的成员。罗琴始终喜欢严萧潇,一直像对亲儿子一样。她把这种欢喜表现在所有的表情和行动里。
“你没有问他工作的事儿?他是不是留学已经结束了?”
“他已经得到机械部任命了。过几天去银阳做市场考察、督察部属国资企业的深化改革。”
“会不会他打算到银阳找秦颖复婚吧?珏珏终究是他们的孩子?”
罗琴得知严萧潇要赴银阳的消息心中隐隐担忧。罗玉容却摇摇头告诉母亲。
“不会,秦颖姐已经再婚了。孙连仲出狱后也去了银阳。他们已经正式结婚了。师哥本来就是要送珏珏到她家去。我急了才说出来的。”
罗琴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吃晚饭的时候,严萧潇当着大家面问珏珏。
“珏珏,过几天爸爸要去银阳工作。你想跟爸爸去银阳的话,爸爸周一给你办转学,到了那边我送你去亲妈妈家。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先留在罗奶奶家。不过就是上学有点远,需要想个办法才好。”
罗玉容已经在替珏珏说了。
“我来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珏珏看看爸爸,又看看罗琴和罗玉容。
“爸爸,你去银阳会很久吗?很久的话我会想爸爸。要是跟爸爸去,你是不是不离开银阳了呢?”
几个人都看着严萧潇,等待他的答复。
严萧潇真没有想到女儿会想得这么远这么多。
他低着头对珏珏说:“爸爸在银阳的工作是临时的,不过时间也不会很短。大概一年两年总要的,但是肯定不是长期留在银阳工作。具体将来在哪里?爸爸现在也不知道。不过一定会回到江州来的。”
“为什么一定会回江州?”
严萧潇笑了,看看罗琴,再看看罗玉容。
“因为江州有你的罗奶奶和罗妈妈,还有孔妈妈和超超哥哥,所以江州永远是爸爸和珏珏的家乡。”
珏珏天真地拍着手笑起来。
“好,珏珏会把江州当做家乡。因为珏珏的亲人在江州。”
罗琴和罗玉容笑了。她们听出了严萧潇这句话的话外音。严萧潇对江州有一种亲人的牵挂,这些亲人这辈子都会存在他心里。她们不知道,牵挂严萧潇的还有很多其他东西,就像遥远年代里,那个遥远的边疆一样,留下了严萧潇的青春和梦想,留下了初恋和许多许多的遗憾。
江州呢?江州的土地给35岁的严萧潇,留下了更多深层的东西,友情、亲情、爱情,还有两次失败告终的婚姻。这么多的东西,谁一辈子又能忘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