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瞪大失神的眼睛,发散的瞳孔里没有答案。
老人家临终时有谁在身边吗?”法医问。
唐雯和梁梦媛一起望向忠叔。
我在。”忠叔谨慎地回答,“不过我看到干爹的时候,他人已经快不行了。”
你不要误会。”法医看出忠叔的窘迫,他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当时这里是否存在可疑的人和物?或者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
忠叔挠着鬓角想了想:“没有。现场只有干爹一个人,他躺在藤椅里,手里握着只玉蟾,那是他前一天晚上从一个老太太手中收来的。”
说完,忠叔递给唐雯一个眼色,后者拿旧黄麻布把玉蟾包了交给法医。法医戴着白手套小心接过,冲着室外的亮光将玉蟾观察一番,他注意到,玉蟾的眼下有两道暗红色、此刻已基本干涸的印痕,然后又朝唐成的右手看了一眼,将玉蟾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继而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忠叔也吸了吸鼻子:“有什么不对吗?”
法医从手提箱取出一支小毛刷和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把玉蟾眼下的印痕轻轻扫掉一些装进小玻璃瓶子:“死因是确定的,至于这红色的液体是否成为心梗的诱发因素之一,或者存在其它关联现在还很难说,我需要拿回去做个检验,有消息再告诉你们。”
见法医抬起头四下巡视,忠叔上前解释说:“没有装摄像头。我曾提议干爹装一个,主要为安全和防盗,干爹说有双眼睛盯着不自在,最终作罢。”
法医目光依然四顾,显然其目标不在于此,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唐成身上。
爷爷身上的红点怎么回事?是尸斑吗?”唐雯从走桌案后出来,移步至法医跟前。
不是尸斑。”法医迅速地收拾着工具,“应该是某种病理在皮肤上的呈现。”
忠叔忽然想起前一天夜里那位老太太身上也有类似的红点,正在纠结着要不要提出疑问,法医的手机响了,后者把玉蟾交还给唐雯并向他提出告辞。
唐雯和忠叔把法医送至门外,返回时,远远听得周阳的声音:“这法医一点都不靠谱,瞧人家电视上演的,都是拿把小刀片在尸体上划拉划拉,然后检查、化验啊什么的,啥玩儿都靠个证据,从不空口说白话……”
你懂什么?”忠叔不悦地打断对方,“我这位朋友在法医界混十来年了,他工作那会儿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真正有经验的法医从不随便在死人身上动刀子,除非是比较特殊的情况,就像能通过保守治疗就不做手术一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活人都希望元气不伤,死人也想留个全尸的嘛!”
别看周阳人高马大一身的腱子肉,在忠叔面前却像只胆小的鸡崽,被对方精光一射便蔫了,他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摸出支希尔顿恭敬地递上:“忠叔教训得对,我这是瘸了眼睛看不出真神,您呐甭把我的话搁心里去。”
忠叔未接烟,也没再说什么,背了手走进铺子里头。
唐雯捅了捅尬立着的周阳:“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去!没事就不能找你么?啥时候变得这么嫌弃我呀。”怼完这句,周阳朝梁梦媛那儿瞅了一眼,“不是哥们儿我说你,自打跟梦媛妹子确立关系之后,你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了,咱哥俩这么多年的情谊……”
你要真没啥事就先请吧,我这边还忙着呢。”说完,唐雯也走进铺子,将旧黄麻布包裹的玉蟾放进木桌右侧的抽屉里,然后落了锁。
哥们我找你还真的有事儿。”周阳不敢再磨磨唧唧,他张开胳膊堵住意欲外出的唐雯,半带抱怨半带讨好地说,“是这么地,——今早儿盘到一元代青花瓷盏,这玩意儿你也知道,好货能炒个天价,高仿的赝品自然也多了去。咱不是功力不够怕折里头嘛,所以想请老爷子帮忙掌掌眼,可打他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没办法只好找你,结果你也不接电话。”
你给我打过电话?”唐雯摸出手机一看,果然屏幕上有4个未接来电,其中3个是周阳打过来的,剩下一个是忠叔。
不知碰到哪里,手机调成静音了,没听到。”唐雯的脸上显出几分歉意,“这样吧,你的事情我请忠叔出马,但在此之前,你先帮我一个忙。”
周阳立刻打了个响指:“好嘞。”
虽然法医确认爷爷死于心肌梗塞,但我还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所以想去找找那位出卖玉蟾的老太太。”唐雯伸手在周阳的左肩拍了一下,“我爷爷的后事,就劳烦你和忠叔帮忙先料理着。”
周阳痛快地昂着光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算有思虑不周之处还有忠叔呢,你就放心吧。”
唐雯点点头,转身望向梁梦媛,后者立即迎上前:“我跟你一起去。”
槐花街是梓平市临近北郊的一条老街,因道路两侧种满槐树而得名。槐花街不算长,却驻扎着两个国棉纺织厂,算是当年的黄金街区、交通要道,而如今随着产业结构的调整和城市中心的南迁逐渐失去往日的光彩,道路在两侧林木夹击下显得逼仄狭窄,路面更是由于年久失修坑坑洼洼,唯独周围鳞次栉比的陈旧楼房仍昭示着曾经的热闹与喧嚣。
唐雯花了近一个钟头、连访带问才找到账本上所记载的槐花街14号,那是一个轮廓和结构都十分典型的棉纺职工家属院,门楣与铭牌已经极尽沧桑,就连守卫的保安也同样一副老气横秋的气色。
把车停在家属院门口,唐雯向保安询问起那位自称姓刘的老太太。保安称他在这里干了14年,家属院的人他差不多都认识,姓刘的老太太至少七八个,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见唐雯犯难,保安又说,有没有详细点的联系方式,比如住几单元几号楼,或者能讲清楚样貌特征也行。
唐雯依旧犯难。这时,梁梦媛告诉保安,说那位老太太大概有皮肤病,脸、脖子手臂上起了很多红斑。保安转着眼珠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唐雯与梁梦媛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出门买菜的大爷插口说:“我们1单元2楼西户有个租房的老太太,她平时不怎么出门,即便出门也不怎么说话,碰了面顶多打声招呼。这家属院只有她一个租户,其他邻居我都知根知底的。只是那老太太姓什么我不清楚,脸上有没红斑我也没怎么留意。”
唐雯心头一动:大概就是她了。梁梦媛赶紧道谢:“我们去找找看,谢谢您了大爷。”大爷说着不客气摆摆手走开了。
径直进入1单元,上到二楼,在西户紧闭的房门前站定。梁梦媛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担心老太太耳朵沉没听见,于是梁梦媛使劲又敲了一遍,仍旧无人应答。唐雯感到不对劲,试着用力推了下门,门竟然嘎嘎吱吱地开了。
迎面是个很小的过厅,逼仄的空间堆满了各种杂物。过厅左侧是洗手间和厨房,两者混合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难闻气味。穿越过厅,右侧是个八九平方的卧室,由于窗户被树荫遮蔽光线异常昏暗,只依稀看到地板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梁梦媛啪地拉亮电灯,那人的样貌和身姿立刻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站在卧室门口,唐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躺在地上的是一位枯槁如柴的老太太,她的姿态看上去十分别扭,就像被人生生拧巴了半圈,凌乱的白发胡乱贴在布满红斑的脸颊,昏黄的眼珠瞪得几乎要蹦出来,嘴角一抹残留的诡笑跟爷爷临终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