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自迷雾中向我驶来,我往前走了一步,不知是灵魂找到了住处,还是双眼寻到了家园,竟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它正是为我而来。
——
昏暗的天空,寂静的街道,一排乌鸦从荒野上方掠过,一片树叶腐朽在灰黄的土壤里。世界自这一刻起变了模样——烘炉一样的夕阳,周边是血染一样的云彩,孤零零的雨孤零零地落在人间,迟暮的老人在暴雨中睁开双眼,望向塔顶的巨钟——
咚!
时间停止,世界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突然从脚底旋转,沉重的雨滴自地面开始倒流,乌云也变成了雨的终点。
“你有过后悔的事吗?”
那道一直在梦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我回答道。
“遗憾呢?”
“……没……有。”
——
风一直吹,雨一直下,而我从未走出过那年冬季,那一瞬的烟花,让我踱步在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年华……
如果能回到X年前,我一定不会错过XXX。
毋庸置疑,这样的假设几乎每个人都曾设想过。过去,这两个字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时不时的就会引爆一下,给当事人带来一整天的沉闷。所以人们总是设想回到过去,借其带来的美好幻想来排泄心中的苦涩,然而当这一切真正来临时,又有几个人会做出真正正确的选择?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提问,因为没有人能够真正回到过去,除非你在濒死之际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笛——”
那是一道刺耳的火车鸣笛声,不知为何突然就在我的耳旁炸响,让我这个即将死亡的中年男子猛地睁开双眼,而后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白色海洋一样的火车站台,露天高架是阵阵清风在盘踞,一道道亲切的广播声交替着响起,电梯不停的走动着……
这是我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只是这一次来的尤其的“匆忙”。
“2017年7月6号,南京站……”
不远处的的显示牌上赤裸裸的印着这样的一行字,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再扭头往周围去看,越来越多的人群从一旁的楼梯走下来。
他们匆忙的步伐听在我耳中像是一曲凌乱的钢琴曲,里面的每一个音符都试图冲破我的理智,重建我数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
空间传送?这种事不可能存在的吧?
我这样想着。
“兄弟你好,请问这是南京去往上海的火车吗?”
一个背着旅游包的青年男子笑着向我走来,他的脚步很快,一边挥手一边还在加快速度,似乎完全忽略了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我。
“是……的。”
尽管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我还是选择了回答这个男子,可就在我眼看着对方就要撞到我身上而要躲开时,令我心寒的一件事发生了。
这个满脸笑容的男子,居然就这样……直接穿过了我的身体,往我身后那个穿着警服的火车站工作人员走去。当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时,我的心也被高高悬挂在悬崖边上。
惊慌、不知所措……是的,那一刻我仿佛不再是一个经历了沧桑的男人,而且那个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18岁的自己。我看着男子脸上的笑容,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友好,而是透露着刺骨的冰凉。
“距离列车启动还有五分钟,请未上车的乘客抓紧时间上车。”
火车站的喇叭筒突然响起了它不断重复的话语,一大批乘客连忙紧张起来,加快了脚步往车门走去。我站在人海之中,起初还想着避开那群一股脑涌来的人群,但随着人群越来越拥挤,我直接和三四个人的身体“重合”在了一起,也就只能任凭所有人侵犯我的领地。
我放弃了挣扎,一个人独自站在这个荒谬的火车站,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冲破我的躯体,甚至有人带着笑脸和我的五官撞在一起。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曾经微博上的孤独分级,里面说最低级的孤独是一个人去逛超市,最高级则是一个人去做手术,我看着人来人往的,一个又一个人穿过我的身体往车门涌入,心想:不知一个人活在另一个世界是第几级的孤独?
也或许这并不是孤独,而且我一个人迷失在了一个从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在这个世界里过了错误的一生,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我也要与这个世界彻底告别。
你说现在才是梦境?不,我无比清晰,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梦里的一切都灰白而混乱,而这里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走在一起像是一副油彩画,稍微站得近一点,甚至能看到空气稀薄的形体。
没有梦能真实到这种地步,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比现实更真实的世界。
“笛……”
“笛……”
“笛……”
……
时间在别人的记忆力不停的流转着,而呈现在我这里则是一道道火车的鸣笛声,列车一个接一个的抵达然后离开,“笛……笛……”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我站在这里,整整一天也没人能看到我。
在中午的时候我曾试图离开这个火车站,但出口的那堵透明的墙隔绝了一切,无论我如何用力,都无法推动这面空间的壁垒。于是我放弃了离开这里的念头,一个人在这个没有人能看到我的世界的夹缝里独自停留着,没有困意,也没有饥饿感,时间似乎在我的身上被凝固了起来,甚至我的发型也不会因为快速的跑动而变形。
光,越来越暗,没过多久黑夜就带着月亮和辰星一起降临,我躺在火车轨道上,翘着二郎腿欣赏着这场为我一人而到来的黑夜。
“你好。”
我对着天空微微低头道。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呼唤,我隐约看到天空中有一颗流星迅速坠落,它划破整个夜幕的痕迹就像是我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孤身一人,转瞬即逝。
轰……轰……轰……
越来越清晰,一阵像是火车与轨道碰撞的声音从“流星”坠落的方向传来,我感到了其中的异常,连忙跳起来往轨道外的安全候车区域跑去。
“笛——”
这道火车的鸣笛声和别的都不同,它仿佛不是从远方传入我的耳膜,而且从我的脑海里直接炸响的一样。悠长而厚重,就好像初晨的巨钟被敲响一样。
“列车即将进站,请乘客们做好上车准备,在安全白线外候车,注意个人安全。”
随着广播声的响起与落下,一个笼罩在雾气里的车头从黑夜之中探出头来,它的整个躯干都深藏在黑夜之中,和我一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即便是天上的星光也照不亮它的黑暗。
我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没有在脑海里听到任何提示,但那一刻我就是知道,这座列车是为我而来,它的车身我闭上眼也能看到在哪里,我甚至知道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等待它。
轰隆隆……
伴随着几道混乱的碰撞声,列车在我身前停了下来,我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沉默了几秒钟,直接往前迈步走了进去。
“来新人了?”
“看起来年龄不大。”
“不知道他的故事又是什么呢?”
……
与外面的漆黑不同,列车里的灯光明亮得有些过分了,就像是有个太阳悬挂在包厢里一样,我刚一走进来,就被刺目的光照得睁不开眼,耳边同时还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这里是天堂?亦或地狱?
我愣住了,尽管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一切还是令我震惊——拥挤的车厢来往着各个年龄的人,座位上放着一本本被迷雾笼罩着的书籍,大家都站着,没有人试图移开那些书籍用自己挺翘的臀部取而代之。
“你好,新人。”
有个大叔向我走了过来,或许我不该叫他大叔,因为我实际上也已经三十岁了——尽管现在的我一副十八岁的模样。
“你好。”
我微微颔首,向他回话。
而与此同时,与在火车站时一样,又有一个似乎没注意到我的人以极快的速度穿过我的躯体,只是不同的是他穿过去之后立即向我报以不好意思的表情。
“在这里我们都是灵魂体,没有真实介质让我们存在于这个空间。”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大叔很热心的解释道。
“这里是人死后要来的地方吗?”
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这里可不是。”
大叔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放松的笑着说道。
“那……”
我不再说下去,用我不算精致的双眼盯着眼前这个头发略显凌乱的男子。
“你有过遗憾吗?”
大叔表情稍微严肃了些。
“遗憾?没……有。”
我内心挣扎了一会,但还是改口道:“有过。”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遗憾,我甚至从未和她在一起有过青春的路途,她的世界里我只是众多过客中的一员,而在我的世界里,她却像太阳一般耀眼。有人说玩爱情游戏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自己最爱的人,如果这个说法是确实可靠的话,那我或许是有些遗憾吧。
“有一个醒来时会去想,睡觉前也会想,一个人时会想,一群人时也会去想的人,算是遗憾吗?”
我不知是在问大叔,还是在问自己。
“算。”
大叔喉咙翻滚了两下,略显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或许是灯光太晃眼的原因,我在这一刻竟看到了眼前这个男子一脸挣扎的模样,明明是他在问我问题,却好像他自己在疯狂的寻求答案一般。
“所以,这里是有遗憾的人死后要来的地方?”
我感觉我大概猜到了答案。
“不一定要死后。”
回答我的不是大叔,而且一个年迈的老头,他迈着缓慢的步伐向我走来,边走边说道:
“但凡对过去有足够深的执念的人,都有可能来到这里,这里是深渊,亦是弥补一切的起点。很多人说自己可以为了过去放弃一切,但这里的人却极少有愿意这么做的……即便他们已经是十分怀旧的人。”
老人留着白花花的胡子,身材矮小,但一双眼睛却无比的精悍。他手里握着一口风笛,上面已经布满了锈迹,但用在与嘴唇连接的部位却依旧清洁反光。
“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