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破洞袜子
天气转凉,我从柜里翻出所有的秋袜,有时髦的船袜,有保暖袜,还有一双儿子的灰色的破洞袜子。
这双袜子,有一只后跟破了一个洞,前脚趾也有一个窟窿,我随手放到门外的垃圾桶里。
母亲还是不愿用电器做饭,她说,用树枝丫做饭好吃,我说,烟熏火燎的,不卫生。她理直气壮的说,农村人都这样,你不是从小就吃的烟熏火燎的饭?你长的那差了?你现在讲卫生,但是身体还没我的身体强壮。
中午做饭的时候,母亲没在家。正值秋天农忙,她去外村打零工,其实就是摘棉花,摘辣椒的活。今天轮着我下厨了,但不知怎的,我也不愿用电器做饭了,而是端起被火熏得漆黑的锅放到爹自垒的火炉台上。
我从灶屋里拿出几根树枝细丫,从小垃圾桶里拿出来那双洗了发白的破洞的袜子,当作易燃物。我一手按开打火机,一边准备点火,在这刹那,我好像看到了袜子的颓废的神情,又好像看到了当年母亲在柴油灯下缝袜子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们的袜子都穿两三年,不要见笑,春,夏,秋三个季节都是光脚丫穿鞋,只有进了十冬腊月才舍得穿袜子。那像现在,不仅有四季袜,还有特厚袜。
袜子穿两个月后,我大脚趾就不听话了,总是使劲的长,很快就把前面攻破了。我会坐在炕上,把袜子脱下来,拇指和食指捏着袜筒一角,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说,娘,我袜子坏了,给我买新的吧。
母亲说,你的脚趾头长着嘴巴?怎么总是拱坏?我给你用针缝缝就能穿了。
娘的嗔怪,是我不敢回应的,只是撅着嘴巴。
母亲从框子里拿起针,搭配上线。然后又仔细看了袜前头的口子大小,就一上一下的缝起来。
我坐在炕沿上,她没有像我一样趔趄的上身,躲避着。难道不嫌弃脚丫子的臭味?难道她的鼻子闻不见?我仔细的搜寻着,想从母亲的脸上搜寻出答案,可是,我什么也没找到
她缝好后,说,可以了,没有明显的针眼。我虽然还是不乐意,但还是接住了。这时候娘也脱下鞋,上了炕,她的袜子底下是窟窿摞补丁的出现在我的眼前,犹如现在的拼色袜,唯一不同的是,都是从不能穿的旧衣服上选剪下来的,并且都是褪了颜色的。袜子底面也不那么柔软,而是厚厚的,似是磨薄的鞋底。
娘,你的袜子都烂成那样了,还穿,还补哇?不硌脚?我瞪大眼睛惊奇的追问,为什么不买双新的呢?
袜子上面又不坏,其他地方补补缝缝补补,还能穿的。袜子盖住脚面就行了,就是有补丁,也是穿在鞋里面,别人也看不见,谁还会脱下你的鞋,看看你穿的袜子好坏?我们小时候,一年年几乎不穿袜子。如果穿袜子,就用白粗布缝一双,穿起来那像现在的袜子舒服。我现在已经很知足了。
听着母亲的话,我也不在说什么。我也不在缠着母亲给我买袜子了。
从此,我就小心的穿袜子,勤剪着指甲,穿袜子的时候,尽量不用指头扣袜丝,玩游戏的时候,也不去前脚踮地,这样袜子就会坏的慢些。
有时候,放学就脱下袜子,洗干净,往火炉台上铺一张草纸,或者用小矮凳放在火炉一边,把袜子晾在上面,焙干。然后就送给母亲拿起针线缝补。直到袜子小了,不能再穿了,母亲才会给我买双新的。而母亲的那双,我却不知道穿了几年。
我参加了工作,我开始买自己喜欢的袜子,粉的,黄的各种颜色都有。母亲说,不要买那么艳的了,你让我怎么穿?我问,怎么了?我什么时候让你穿了?
这时候她脱下鞋子,说,这两年我都是穿你的剩袜子,你的有颜色的袜子,我老是不好意思穿,扔掉有可惜,我着实左右为难了几次才硬着头皮穿上,娘不好意思的说。
天哪,我竟然不知道母亲一直穿着我扔到废弃箱子的袜子,我内心有点惭愧。
一双袜子两元钱而已,不要穿我剩下的了,我给你买。
你的袜子只是一个小针眼似的洞,我稍微缝两针就好了。我也不像以前补得一层又一层的了,扔掉可惜,我还能穿半年。
第二天,去集市上买了两双送给母亲。
她说,两块钱,也是钱,我也不经常去串亲戚,放着也是浪费。
平时母亲还是穿我剩下的袜子,农村庙会特别多,但串亲戚时候,娘会换上我给她买的新袜子。
我仍旧每季节买袜子,扔掉我不愿穿的袜子,母亲仍然拾起,穿上我剩下的袜子。
现在,我买袜子的时候,都买一样颜色的,一只有破洞就拿起一只新的来配着穿。
灶煻里的火舔着锅底,那一双袜子还在地上,儿子拿着一根小枝条,调皮的挑起了一只,把它送到灶煻里面。
你,怎么烧掉?我急喊。
你看着袜子都发呆一大会儿了,有什么舍不得?我帮你,说着,又把另一只送进里面。
那不是舍不得,是让我想起了往事,我小时候你姥姥补袜子的事情。
臭气熏天的袜子也能回忆甜蜜的味道?儿子讥笑。
我缓缓的说,那是一种对儿时的怀念,也许是一种特殊的感情。想想,冬天热腾腾的炕头上,母亲在缝袜子,女儿在一旁看着,多么温馨的画面。
那我们就换另一个美丽的画面,儿子说。
哦,还有另一个画面?我对儿子的奇思妙想而产生怀疑。
晚饭,母亲回来了,儿子拿着一个小包包。
姥姥,这是你给我的的零花钱,刚才从小卖部给你买的两双袜子,怎么样?说完,他又掏出另一双七彩的袜子。
这不仅是装饰品,还能向里面盛放袜子, 怎么样?姥姥,他撒娇的搂着母亲的脖子。
2019.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