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不去了(完整版)

那,回不去了

文/冬至东北

生命可以久长,却总是物非人非。

时代不停变迁,时空错乱了记忆,有些人在追忆中消散,更多的是沉陷。

亲情,友情,爱情,在错落中浮沉。

变迁·北河

小村子有两条河,一南一北,就叫成了南河北河。

南河,是村子与铁路的分界线,趟过河,就是铁路的慢坡,轰隆隆的路过的火车声,是村子一年四季的交响曲。

北河,环抱着村子,河北是广阔的稻田地,每到秋天,金色的麦浪随风起伏,收割的镰刀挥舞着草帽下的汗滴,还有喝着凉水嚼着满头就咸菜的笑脸。北河,河道不宽,最宽的地方也就十来米,窄的地方成年人一个助跑就能跳过去。但水里有鱼有河蚌,水边的草窠里有野鸡蛋野鸭蛋,还有呱呱叫的青蛙,是村里年轻人打野味的好地方。

河北岸,也有几户人家,零散地分布着,都是后到村里落户的外地人。谢老太太,住在北河北面的一个五保户,没儿没女,孤零零的一个老太太住着一间土坯房。

“天再热,你们也不能去北河玩!那底下都是淤泥,陷进去,就完了。”每年的夏天,当爹的老刘,都对自己两个儿子千叮咛万嘱咐,怕小孩子不知深浅,溺了水。

老刘的担心,是有原因的,年轻的时候自己就差点交待在河里。

那时,老刘还是小刘,是村里小学的老师,村子小,学生也不多,但七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没有太多的乐事,一到夏天就喜欢把自己扔进河里,黑不溜秋,是男孩子们统一的肤色。

那个时候,学雷锋是很重要的教育,学校的老师经常带着孩子们去帮忙。唱歌跳舞,洗洗涮涮,有的还带着家里拿来的好菜好饭,陪着老人过一个快乐的下午。七八十年代的“学雷锋”不像后来的“三月来四月走”。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小刘带着十来个孩子,来到谢老太太家,这也是每周孩子和老太太都特高兴的日子。一群小子丫头,在不大的屋子里转来转去地忙碌着,老太太坐在炕头,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小刘是个勤快人,归拢了老太太一周的换洗衣服,坐在井边,双手飞快地在戳衣板上来来回回,大盆里的肥皂泡溢出来,爬上他的双手还有额头,有的更是调皮的跟着风跑满院子。

“老师,老师,赵亮和李振不知道去哪了,好长时间没看见人了。”

“上哪去了啊?这一天天的,没个老实气。王伟凯,你跟我。王刚,你和李焱。咱们出去找找。”小刘冲掉手上的泡沫,在衣服上揩了揩手,走出院子。

“赵亮——”“李振——”

“李振——”“赵亮——”

谢奶奶家,离河只有二十米的距离,四周很空旷,一眼能看到远处的稻田地。连个人影都没有,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焦急起来。

“刘老师,他们不会去河边了吧?”

“不能吧,从学校来的时候,都嘱咐你们了,他们胆肥了?”

嘴里不相信,小刘还是沿着河边走去。

夏天的北河,因为雨季的到来,河面宽阔了许多,河边的芦苇也比平时矮了好多。午后的阳光很刺眼,在水面上一反射,更加看不清东西。

“刘老师,刘老师,你快点来啊,他们掉河里了——”李焱呵斥带喘地从西边跑过来,抓住老师就往回跑。

小刘顾不上跑掉的鞋,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地儿,一眼看见赵亮他们正在水里扑腾呢。赵亮刚喊出“刘老师”三个字,一口水就灌进嘴里,没了声音。

甩掉最后一只鞋,小刘向水里走去,水漫过了膝盖,漫过了腰,可离赵亮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只好一下子向他们扑过去。水瞬间吞没了小刘的头,河水不花钱似的灌进嘴里,耳朵里,天旋地转的黑暗。

岸边的王伟凯,看见老师没影了,才醒过来,原来刘老师根本就是一个旱鸭子,立刻跳进河里,像他们游去。有惊无险,三个人终于被拉回到了岸上。

“你说你们俩,咋还掉河里了?还把我也拖进去了。”

“老师,我们只是想找几个野鸡蛋野鸭蛋,好给奶奶吃,谁知道这里的水太深。对不起啊,老师。”泪水跟河水混在了一起,连头上的太阳也分不清了。

有意思的是,王伟凯的姐姐,后来成了小刘的老婆。

时代永不停歇自己的脚步,所有的过往成了云烟,那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北河,迈开了蝶变的脚步。

进入二十一世纪,政府把改善人居环境建设生态廊道纳入日程。作为城市母亲河的重要分支——北河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九曲十八弯,羊肠小道般的河道,曾经淤积浑浊的河水,曾经雨季汛期漫上过路的洪水,在政府巨资投入下,宽阔了,清澈了,丰盈了。

春风浩荡时,连续的景观道,连片的绿化带,蓄水坝迭起了高湖一座座,水边的栈道更是连绵起伏,十大人文景观,十大文化广场,也成了一河两岸百姓休闲的好去处。

这里的农民,过上了城里人都艳羡的伴水而生的日子。

变迁·情殇

八十年代的北方农村,还比较闭塞,除了个别有头脑的,开了皮鞋厂,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绝大部分的农民,还是靠天吃饭。

农民的情结,终究还是离不开土地,即使劳苦了一年,收成寥寥,也没有更好的出路。所以在地里活儿不忙的时候,都想方设法地找点门路,赚点零花钱。

王伟凯,兄弟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虽然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去了镇里的工厂,有的开起了小卖部,但都还没有离开一亩三分地的农业劳作。

结婚的时候,是姐姐把房子让给了王伟凯。那时,老刘老师考上师范,毕了业被分配到镇里的中学,一家人从农业户变了城市户口,单位也分了房,一家四口就搬出村子。在姐姐老房子前,盖了门房,王伟凯开了村里第一家小卖店。

小卖店,生意不错。烟酒糖茶,锅碗瓢盆,针头线脑,过年时的鞭炮礼花,冬天里夏天才有的青菜……只要是左邻右舍需要的,都能在店里买到。王伟凯的小日子也开始红红火火。

来往在镇里的各个批发点和市场进货,从前的土里土气,也换上了时髦的大背头和花俏衣服,王伟凯看到了比村里更大的世界。

“呦,王哥,来进货啊?好几天没看着你,想我没啊?”

“咋不想呢?”

“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吧?”

“哪能?改天请你吃饭!改天请你吃饭!”

“那可得狠狠宰你一顿!呵呵呵~”

男人有钱,心就开始长草,家花没有野花香。王伟凯在外面混的日子越来越多,总是很晚了才醉醺醺地回家,倒是从没忘记给老婆带个好饭菜,用他的话说,叫作“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可感情的事儿,谁又能把握好,王伟凯终究还是把更多的感情放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到了那种要过日子的程度。

“你管我呢?我出去不行啊?”天蒙蒙黑,王伟凯穿戴停当,要出门。

“出去就勾三搭四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咋的?”妻子瞪着眼,拉着王伟凯不放手。

一旁的王伟凯最疼爱的小狗,也咬着他的裤脚,往屋里拽。

战争,打破了幸福和谐。

“老旮瘩,你要干什么?姐夫说话你也不听啊?”老刘被弟妹请来当救兵,但还是劝不住这个小舅子。

“别废话!就不过了,爱咋咋地!”王伟凯吹胡子瞪眼,连自己老师也不当回事。

看看哭哭啼啼的弟媳妇,老刘无奈地望向妻子,满眼求助的目光。

“娟子,你别哭,我们一定好好说老旮瘩,这一家三口多好的日子,咋就不珍惜?咋就不珍惜?没事啊,有我们呢!”

当初,两个人能走在一起,完全是彼此欣赏,暗生情愫。

王伟凯喜欢音乐,二胡拉得是万马奔腾、空山鸟语,村里姑娘都喜欢围着他转圈圈。尤其是,烧得一手好菜,边边大的都喜欢到他家蹭饭,没有当厨子倒是可惜了。

娟子天生的一副好嗓子,成天笑呵呵的,更喜欢吃,却是那种干吃不肥的体质。虽没有念过多少书,但那也是大时代给这辈人留下的遗憾,怪不得他们自己。

乡村的夏夜,南河边,有着铁路的灯光,自然成了村里人消夏的好地儿。

王伟凯喜欢到河边拉二胡,静静流淌的河水,摇摆着岸边的芦苇,淘气的小孩子在浅水里嬉戏,也有穿着皮裤的汉子在深水里捉泥鳅踩河蚌,更多的小伙子大姑娘在一块平地上嘻嘻哈哈。

听王伟凯的曲子,娟子喜欢仰望星空,想问问那牛郎织女,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分隔。无数的星星也闪亮着眼睛,静静地凝望着她。王伟凯总是用不经意的眼神,扫过娟子那秀气温暖的脸,羞羞的一脸红晕。

有时,清脆悠扬,飘荡上河面,那是娟子的歌声,还有王伟凯手里的吉他。渐渐,夫唱妇随,成了村里的笑话,也成了一段佳话。

结婚那天,王伟凯推着自行车,把娟子驮到家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在大红的喜庆里爆炸,惊动了全村的老老少少,满满的幸福。

时代的发展,催生了太多的不可预知。改变了生活,更是改变了人的思想。夫妻感情原本就没有破裂的理由,只是外面的精彩蛊惑了男人,迷惑了双眼。

为了挽救老旮瘩和这个家,姐弟几个开了家庭会议,就连那只小狗也参加了。

只要老旮瘩出门,就有人跟着,小狗也跟着。老刘和媳妇,还专程去了那个女人家里,找人家谈,苦口婆心地劝。

隔离,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就像肆虐的山火,有了隔离带,火就会渐渐熄灭。

经历过分分吵吵的拉锯,王伟凯的心思也回到了家里。或许经历了不该经历的心思,越发懂得了珍惜眼前人。或许是因为村里又开了几家小卖店,自家店生意就不像从前那么火热了。安稳地做着小买卖,也忙着地里的农活,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

“在我生命中出现爱过我的人,我会对你的爱珍惜万分。那些我曾无心伤害过的人,让我用爱抚平你的伤痕……”

好日子,慢慢熬出来。

变迁•换房

随着生活渐渐好起来,翻盖新房子成了村里最热衷的大喜事儿。

住了好几年的姐姐留下的青砖瓦房,经历了十几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有了陈旧的模样,连屋外西山的泥土坯的小仓房,都被老鼠钻得千疮百孔,挡不住风雨。王伟凯琢磨着手里的钱,得盖个新房子啦。

吃过了晚饭,又拿出钱匣子数了起来。这几天,已经不知道多少遍了,可手里的钱儿怎么掂量都不够用。

“盖新房子,就要盖最好的,以后儿子大了,不得找媳妇,不得结婚啊,到时候,咱也拿得出手,不是?”老婆每次听王伟凯这样说,就发愁地回上一句:“那得借多少钱啊?”

虽说,现在各家日子都在往好里过,可谁家也拿不出太多闲钱。

“没事,不行就抬点,我一个市场的哥们儿,可以给咱一分利。平时呢,咱多干点再省着点,不愁还!”

“唉,反正我也管不了,你看着整吧!”

盖房子,一家三口都搬进小卖店,后院屹立了十多年的青砖青瓦,完成使命,分崩离析。村里的泥瓦匠、木工匠,在推平的地基上忙碌起来。

上梁那天,选了农历十八,木匠唱过,瓦匠唱,王伟凯忙不迭地应和着。鞭炮震天地响,大红布绕梁而下在风中飘动,“喜气绕梁万般喜,春光满院千里春”的村里大先生写的对联在烟气里时隐时现。院子的平地上,香气扑鼻的扒肘子、四喜丸子、红烧鲤鱼,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都过来了,贺喜的贺喜,吃喝的吃喝,好一番热闹。

清晨的阳光,明媚,给家家户户镀上金灿灿的神圣。王伟凯,推开小卖店后门,望着一趟三间的砖混平房,嘴角微微上扬,一辈子的积蓄,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

红砖垒墙,清灰垫底,石英砂罩面,瓷砖围裙,干净利落,宽敞明亮。铁艺的房门对开着,不锈钢的明亮,映照出王伟凯的身影,还有满面红光的喜悦。

新房子很新,屋里的摆设也时髦,在全村也是第一个。

进门,一个五米见方的客厅,实木的雕刻龙凤呈祥的大圆桌上,茶盘茶壶茶杯透亮的干净,四把带靠背的椅子虚隐在圆桌下。对面一道折叠拉门,把南北隔开,门里面是白瓷砖的灶台与一处地炉相连,北窗下带着下水道的洗涮盆,左手边里面是能够用水冲的厕所。客厅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屋子,盘着火炕,清一水的实木家具带着古香古色。头顶上是吊顶的棚、吊顶的灯,简直是把城里搬到了村里。

原来的小卖店,也重新翻修扩建,变成大门两侧各一间的门市房。正房与门房之间,葡萄架、小花坛一左一右,中间一条甬路直通大门。四周连起一米五六的围墙,所有的园子里的菜都在房后。

儿子结婚了,没有用家里的房子作新房,而是租住在镇里的楼房,因为村子要动迁了。

南河南边的铁路,成为地区发展的新区域,那里将依托原有的运输线建设物流中心,村子就纳入了动迁范围。对于这些几辈人的故土即将变成别人的“家”,村里人有很多不舍,也有很多人希望通过动迁彻底改善自己的生活。

王伟凯夫妻俩很纠结,不舍老家,也想多分点钱,毕竟当了一辈子农民,这一动迁,会改变许多事情,包括生活。动迁需要异地安置,就种不了地也做不了原来的小买卖啦。儿子结婚,没有固定工作,也希望能多落点钱儿,有底垫做点生意。自己还要留点养老钱,还有为儿子结婚欠下的债没还上,哪哪都需要钱才能撑起这个家。

第一批签字的,摇了号,分到了新楼房,楼是在镇里的繁华路段,真正商品房那种。第二批动心了,不再坚持,也签了合同。最后只剩下五六十户,依然住在老房子里。王伟凯成了所谓的“钉子户”。

孤零零,真的是孤零零。村里原有三百来户人,如今上楼的上楼,等上楼的租住了房子搬走了,剩下的五六十户就散落在村子里。

王伟凯家,更是孤零零,左邻右舍都签字搬走,连房子都被推平了。小卖店就那么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四周满眼的残垣断壁,倒是开阔得很。

偶尔,一只不知从哪跑来的老母鸡,在荒废的菜园子里悠哉悠哉地觅食,没有人来哄撵它。青草丛里,残存的孤单的小白菜,坚强地在风中摇摆,左看看,右看看,却没有人来摘。原本的小路上,一朵朵不知名的黄色小野花,欢快地唱着歌,好像终于夺回失落太久太久的故土。破落的掉了漆满是伤痕的老式木门前,一只小狗蹲着,左顾右盼,不知道是在等主人带回来的小骨头,还是在坚守自己看家的本分。

小卖店的货架,空荡荡,落满灰,好久无人问津的不需要保质期的货品,错乱地堆放着,地上零星地摆着几箱矿泉水饮料,这里已经成了临时带货点。墙角的昏暗里,一只三四十瓦的圆灯泡,发着弱弱的光,照着墙壁上破落的旧报纸,却照不清来来回回的老鼠。

王伟凯每天打工回来,就守在家里,不像从前那样,可以安心地把老伴一个人放在家里,他怕不安全。或许是政府忘记了这块地上还有人,或许是当初的项目搁浅了,反正这里的夜,越来越清冷,时不时陪着老伴一起数星星,成了王伟凯乐此不疲的幸福。还有的幸福,就是风和日丽时,拉着老伴,翻过后院的大坝,到风景秀丽的新北河,看花,看水,看偶尔路过驻足的白鹭野鸭,用手机记录下夕阳无限好。

王伟凯的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转个不停。

变迁•情长

分崩离析的世界,兄弟各赴一方。

大哥跟着儿子,二哥和二嫂,还有三哥一家,都高兴地住进了新楼,虽然还没有褪去农村生活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但全新的生活,不用成天在地里转悠,也让他们曾经黑黝黝的脸庞,有了润泽,渐渐容光焕发。

从前,都在一个村住着,有事没事就能东窜窜西遛遛,说说赵家长李家短,谁家有个事情都是全员上阵。现在,想唠唠嗑,也只能在电话里,少了太多欢聚时光。

虽然王伟凯的日子,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但那还没有推倒的房子,成了唯一的聚点。春节,是个大日子,再有就是清明了。

每年离清明节还有半个月,王伟凯就开始张罗给老爸老妈扫墓的事儿。当初,为了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为了省钱,兄弟几个在外市新开的一个墓园里,安放了老爸老妈的遗骨。

墓地不小,东西四米,南北三米。三步越的台阶,迎面是一大两小的黑色理石,镶着白理石起脊边框,两侧是高一米黑色雕花护栏,两只小狮子一左一右。二龙戏珠碑头下,碑体雕刻着父母的名字和生卒年份,左面是“父爱如山”,右面是“母爱似海”。碑前台阶正中间,青色斜立的五十厘米见方的理石上,刻录了老人平凡朴实的一生和儿女的深深思念。

每到清明,王伟凯大包小裹地买上祭品,雇佣面包车,带上自己亲手做的父母爱吃的菜,拉着哥哥姐姐还有侄辈人,起大早赶往墓地。还有中午一大家人相聚的所有消费,都是他自己掏腰包,谁要说出钱他就跟谁急。

这一天,是人最全的一次,因为人多往往都选在镇里的大饭店。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每个人都很兴奋。家里长年未开封的好酒,提前做好的牛肉、羊排、拿手菜,瓜果梨桃,瓜子糖块,还有满地跑的没上学的,四世同堂,欢声笑语不断。那溶于血脉的亲情,漾满了整个饭店,还有夕阳西下时恋恋不舍的别离。

最浓是亲情,最久长的还是亲情。王伟凯成了维系亲情的中转站,他虽然不够富裕,虽然自己的日子还满是罗乱,但北河之水滋养的一代又一代亲人,虽然被南河分离,却是他最宝贵的财富最割不断的岁月。

岁月不饶人,那个曾经饮酒如水的汉子,如今败给了侄辈人,但看着侄辈人推杯换盏,自己总是笑容满面,那是血脉的传承,香火依旧缭绕。

变迁•新生

儿子,结婚有点晚,倒不是响应号召,主要是毕了业,就一直不务正业,临了也没混个正经营生。

看着兄弟家比儿子还小五岁的侄子都抱孩了,王伟凯心里,那叫一个煎熬,每次看见人家的孩子满地跑,虽然喜欢的不行,但毕竟是人家的。

儿媳是外地人,看着倒是一个能生娃的体格,可结婚两年了,还是那么柳条细腰的,没得喜讯传来。

每次儿子儿媳回来,王伟凯都就着酒劲质问儿子:“小子,如今你也有老婆的人了,啥时候让我老婆抱个孙子啊?”“整个一大家子,就你小子落后,你看你弟小龙的儿子都打酱油了。”

“咋地,着急了啊,老爹?”“这不是买卖刚开张,忙不过来吗?”“别急,老爹,听说那个地方水土好,到时候给你弄个双响的,让你乐个够!”

靠着结婚收的份子钱,小两口在外地一个大商场兑了个摊点,做起化妆品生意,十多万扔进去了,还没看见回头钱。小两口倒是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一听老爹催生,就是满脑门子黑线。两个人都希望晚点要孩子,趁着没牵没挂,要好好享受二人世界。

一转眼,春节。

大年三十儿,一家四口,团圆饭。

这时候的王伟凯,那真是十八般武艺齐上阵,拿出看家本领,满满当当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儿子给老头买了瓶好酒,据说千八一瓶,心疼得老头要打板儿供起来,还是儿子趁老头去厨房端菜时,斟满了老爹的酒杯,酒香四溢。

“臭小子,你是不是欠揍了?”

“老爹,酒不就是喝的嘛,喝了了再给你买!大过年的,咱高兴就好!”

端起酒杯,王伟凯抿了一小口,“滋溜”一声,滑进嘴里,一路火热,最后是融进血液里的舒泰。热辣,熨平了脸上的皱纹,却熨不平盼孙子的心。

“呕——呕——”刚吃了一口菠萝古老肉的儿媳,连忙捂着嘴奔向厨房,惊呆了王伟凯举在空中的酒杯。

“咋地了?这是咋地了?”

一旁老伴拍了他脑袋一下,笑骂道:“你傻啊?还咋地了?你要当爷爷了!”

“当爷爷?啊——”猛地拍着自己脑门,嘴咧到了耳根子后面。

“儿子,好样的!来来来,给老爹满上,满上!今天这酒好喝,真好喝!哈哈哈——”

日子一天天长大,儿媳的肚子也一天天长。或许,真是那方水土神奇,大夫说是一对双胞胎。双胞胎啊!那可是所有亲戚里的独一份,让老王头每天都笑容满面,逢人就耀武扬威的。村里剩下的几十户人家,连小孩子都知道了王伟凯的大喜事。

孕育的日子,总是阳光明媚,因为满怀希望。

院子里那条叫“元宝”的狗,总是绕着主人,脚前脚后地蹦,好像知道主人的开心,在不停地讨要好吃的。窗台上那盆养了好几年都没开过的君子兰,这一年,也含苞待放。人逢喜事精神爽,王伟凯每一个汗毛孔都是舒畅的,酒分外的香,烟都口吐莲花,最轻松的是脚步,连未能住上新楼的遗憾都风轻云淡了。

现在,老两口不盼着儿子儿媳常回家看看了,隔三差五地,拎上好吃好喝,就往儿子家跑,自然挑着儿媳最爱吃的饭菜堆满桌子。

等待的日子,也是一种煎熬的,恨不得一天变成一个小时。

上医院孕检,是老两口最上心的事儿,每天掐着手指算天数,一到日子,就在村里雇了小轿车,接上儿媳妇,到城里的大医院。

“一切都挺好!回家等着抱孙子吧!”每次听到大夫这样说,王伟凯合不拢嘴地一溜感谢,然后欢天喜地返回家中。

波折总是会惊雷般扰乱平静。

随着身子越来越重,儿媳贫血了。这可急坏了老两口。药补,食补,能补血的偏方都挖地三尺地找来。儿媳很努力,弄来什么就吃什么,不好吃忍着吃,不爱吃忍着吃,只为了那未曾谋面的两个人。

时间很快,却变得漫长。十月怀胎之恩,真的是儿女应该懂得的艰辛。哪有什么自然而然?哪有那么多水到渠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背后,是不停歇的努力。

“最近,胎动好像有点弱啊,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没有啊!每天都跟以前一样,很正常啊!”

“那多注意点,过一段再看看。”

一波一波的惊扰,给全家人带来焦虑。起初的喜悦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被焦虑慢慢煎熬着。王伟凯喝酒时,也多了哀叹的声音,只不过是在跟老伴儿一起吃饭时。老伴,也找到村里的“能人”帮着掐算,说是“好事多磨”。

“老爹,你要想开啊!”当大夫宣布胎儿流产的信儿时,王伟凯跌坐在地上,无神的两眼盯着医院走廊里的天花板,没有声音,没有眼泪。那未曾相见的孙子孙女,正扇动着翅膀,围着灯转,转得老王头老眼昏昏。偶尔的笑,撕裂黑暗还是黑暗。王伟凯还累好累,闭上眼睡着了。

当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欢乐,瞬间破碎,日子只剩下出奇的平静。生活给予你快乐,就会有悲伤。日子对你深深眷顾,也有无情地抛弃。此时此刻,真的没有人定胜天。但路,还是不停歇地向前,再向前……

“看我大孙子,就是厉害,都认识大象老虎了!”

“看,遥控飞机开得多好!比你爸强多了!”

“孙子,好好学跆拳道,以后你就是世界冠军!”

弥补心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给你。老天还是恩泽这个家的。时隔不久,儿媳真的让王伟凯抱上了自己的孙子。

一个新的生命,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变迁的新北河更美了。

破镜重圆的爱情变成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夕阳红。

陈旧的新房子屹立在残桓断壁里虽没有新楼可住却也其乐融融。

每次相聚的亲人怀里都多了一个王伟凯的骄傲。

物非人非,生命久长。所有的变迁,都是时代进步的更迭。不变的,是那浓浓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回不去,并不是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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