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变化真大,我几乎都不认识了。”
“是的,变化很大,我也有些不认识了。”晓惠说,因为在此之前,她一直呆在苏州,刚回上海不久,可是卢嘉俊不知道,他以为她话里有话,便沉默了,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回原来的研究所工作吗?”
“不,早被辞退了。”对于卢嘉俊逾期不归而被研究所除名的消息晓惠略有所闻,她猜测过他不回国的原因,但那只是猜测而已,并且在心底里,她不愿意那是真的。
“那你这次来上海是……?”
“参加校庆校友会,学校是不会把我这样优秀的学生除名的。”他想活跃一下气氛,便笑着这样说。其实更重要的是他想见见晓惠,但是现在面对着她,他却连一句亲密的话都不敢说。他伤害她太深,他怕那样说的话她会立刻拂袖离他而去,他已经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了。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转热了,这天的太阳很耀眼,尽管走在校园外那条著名的林荫大道上,可是卢嘉俊仍然感觉热力穿心。他们找了个小咖啡屋坐下,在一室轻盈的音乐声中,慢慢寻找着多年前的感觉。窗外依然有如画的景色,而室内的人心又是如何改变了呀。
“你一直以来还好吗?”卢嘉俊终于有勇气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林晓惠没有回答,她一直注视着他,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在他脸上看出了那么一点真切的关心,然后她淡淡地说:“你呢?你还好吗?”
卢嘉俊在她的注视下早已经心乱如麻,他终于知道在国外的那些日子里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我,一直想你。”他说,富有磁性的声音中有一丝抵挡不住的悲凉。
她突然有一种哭泣的冲动。
“为什么你不回来?”她克制着自己说道。
“我给你写过信,可是你没有回信,我想也许你不会原谅我了,当时的我很绝望,而且很多事情阻止我回国。”
“我也给你写过信,可是你音讯皆无,直到我收到别的女人的信!”她停顿了一下以缓解自己的情绪,“她现在是你的妻子了?”
“是。”他很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恭喜你!”
沉默,漫长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如水的音乐漫过两人的耳际,温柔的使人不愿意醒来。
“对不起,惠。”卢嘉俊终于打破沉默。
惠的心一阵刺痛,她最怕的就是一个男人对他的妻子或情人说对不起这三个字,那意味着男人已经伤害了这个女人,意味着男人的无可奈何与虚情假意。
“对不起,你的对不起值多少钱?你对几个女人说过同样的话!”晓惠怨恨地说,“我是这么相信你,爱你,一心一意等着你回来,可是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也许我已经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了,可是在你面前我仍然想说……我爱你。”
“不!”晓惠几乎是尖叫地,稍停一会,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你曾经对那个女人说过同样的话,可是你背叛了她,所以现在你也可以背叛我,你的爱情究竟是什么?”
男人的爱情究竟是什么?这一直是晓惠想弄明白的一个大问题。男人仅仅是为了性才说爱的吗?才去爱的吗?男人为了取悦女人,最终得到女人才情意绵绵地对女人说爱的吧,一旦他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他就不会再对女人牵肠挂肚地去爱了吧。
卢嘉俊确实也不清楚他的爱情观究竟是什么。他和裴沁在美国结婚后相继拿到了绿卡,他们的女儿出生后,双方父母都乐开了怀,思儿心切的四位老人家都想见见自己的孙女,只因为他们去美国不方便,所以等了近一年的时间之后,在工作稳定之后,卢嘉俊和裴沁带着他们的女儿回国休假了。并且凑巧的是,回国的第三天,他接到了S大学的校庆邀请函,一路飞抵上海。飞机在虹桥机场降落的一瞬间,他对自己自言自语道:“我来晚了整整一年。”
“也许我真的不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但是我相信我爱过你,我从来没有像爱你一样爱过别人。”嘉俊低沉地说道。
“爱过?”她笑了一下,她的笑非常苦涩,“你还能说你爱过我们的儿子吗?”那个流产的胎儿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孩,“你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她终于忍不住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所有美好的、痛苦的往事都蜂拥到她的脑际,眼泪终于忍无可忍地滚落下来。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落泪,她只想在自己深爱的男人怀中痛哭一场,可是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尽管她仍然深深地爱着他。她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她站起来冲出了咖啡屋,在人行道上疾走着。卢嘉俊从后边追上来拦住她,但是她甩开了他的手。两人在人行道上推推搡搡,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嘉俊伸手招了辆出租车,强行把晓惠推入车中。
出租车轻巧地向前驶去,晓惠慢慢平静了下来,感觉到嘉俊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两人之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租车漫无目的在市区闲逛了一阵,最后停在卢嘉俊下塌的宾馆门口。晓惠默默地跟着卢嘉俊上了楼,进了房间。
“现在,到我怀里来哭吧,亲爱的。”房门关上之后,卢嘉俊张开双臂迎向晓惠。
他的声音仍然那么富有磁性,他的眼睛一如从前那样深情地凝视着她,令她心碎!但是她推开了他的手:“让我走,你已经属于别人,我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你。”
“在我心中从没有别人,只有你,你是我唯一用全身心爱过的女人,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不,我不相信,求你,别再让我哭了。”她的眼泪又滚落下来。他吻她的眼睛,吻她的脸,吻她的眼泪。她推开他,企图阻止他,但是他吻得越来越激烈。她挥动她的拳头,在他胸口狠命地敲打。他任凭她的拳头雨点般落下而不去阻止,她越打越伤心,多年来郁结已久的泪水倾泻而出,她终于无所顾忌地失声痛苦。他紧紧地抱着她,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