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宇昆

有一次坐公交，正好赶上学校附近的一所高中放学，到达那个站点的时候，一下子涌上来一群高中生，他们一上来，车厢顿时变得欢声笑语，我看着这些新鲜的脸庞，开始猜测他们的年纪，应该是高中生。

一群人中有一个非常安静的存在吸引了我的注意，是一个男生，那个小男生戴着厚厚的眼镜片，一只手拎着书包，一只手拿着英语单词小册子旁若无人地背着，身体随着公交车时而摇晃，一群人当中，只有他始终低着头，与周遭打闹欢笑的同学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心里对于他投入的程度无比钦佩，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还能保持着如此心无旁骛的状态，甚至公交车过了他要下的那一站，他都没有意识到。如果不是他掏出水瓶喝水的功夫，我想他真的有可能就这么一路坐到终点站了。

下一站，看着他收起英语单词小册子，飞快地下车，手抓住扶手的那一瞬间，我瞥见他的手背上有几个特别醒目的字。

“离高考还有41天”。

果然是一个高三党，我一直看着他下车，然后背好书包，继续一边走一边低头背着英语单词。

与我相比，此刻是无所谓可以随意浪费的时间，而对于他来说，则是分分秒秒都要珍惜的。不用想，也能推想出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刻苦的人，看到他，看到他手背上的那几个字的时候，我浑身仿佛被一种炙热地力量给包围了。

自然而然就回忆起了我的高三。

和所有普通的父母一样，我的父母对于我的未来给予了非常高的期望，虽然表面上他们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总说着不给我多少压力，父母怎么想的还是能从他们的眼睛中读出来。

我跳了一级提前上初一，初中三年一直是班级里的尖子生，没有一次考试排名掉过年级前三。那时父母对于我的成绩非常满意，因为我，他们常常成为同事和朋友羡慕的存在。初中毕业，我进入了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开始更加忙碌的高中生活，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意，文理所有科目一起学习，加之学科梯度的上升，我的成绩不再优秀，一下子成为了全年级的中下游。

不管怎么努力，理科始终成为拉后腿的部分，父亲为了提高我的成绩，让我去上每小时动辄上千元的一对一辅导班，但却并没有多少显著的成效。我们经常会发生争执，每次吵架我都能看到他们眼睛中那暴露无遗的失望，我知道父母很难接受他们的孩子从尖子生一下子降到年级后进生的这种落差，就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

原来一直是老师口中津津乐道的得意弟子，现在却变成老师办公室喝茶的常客，班主任跟我说这次考试我又退步了，我就开始在心底里盘算着这次要怎么跟父母解释。像打游击战似的，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让我的生活陷入倦怠。

因为学习的缘故，父母开始帮我从其他方面找原因，那么最先受到讨伐的就是写作。我一度被要求禁止再写东西，那段时间发表出来的东西，都是自己偷偷摸摸打开电脑敲出来的。有的时候他们三令五申我始终不听，我爸甚至会上来直接关掉我的电脑。看着辛辛苦苦写出来的那些东西一瞬间化为虚无，与父亲的争吵又会卷土重来。那段时间，成为我上学生涯中最痛苦的岁月。

最终在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科的时候，没有顺从父母的建议，选择了文科。父母也是心疼的，但我爸妈开明的地方，就在于当我面对人生的诸多选择上，他们大多都愿意理解我的选择，去尊重。为了让父母放心，我向父母保证，选择了文科一定会努力把成绩提上来。

但很多事情，不是你下了保证书，就能按照你所想的方向去发展的。我依旧保持努力地学习状态，但考试后仍没有多少的进步，一直到了高三上学期，所有科目的新授课基本结束，开始整体复习时，我平凡的成绩还是没有多少起色。

高三，一个听起来就让人呼吸凝重的词语。该来的终究还是来到，我明显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开始急剧增长。有一次放假回家，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听见了他们谈论我学习时的叹息声，我躲在被窝里，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我想着人生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些希望了，我也努力了，我也坚持了，该做的我都去做了，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看到一些光亮，哪怕是在远处，哪怕只有零星的火光也好。

父母开始偷偷地替我思考未来的模样，因为照我那时的成绩很难考上一个不错的一本院校，他们想过替我迁移户口，替我想过当兵，想过无数听起来满含无奈的方式。

高三的人都是敏感，你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而感到迷茫，你看着身旁的人都在每次考试后因为喜人的成绩而充满动力，而你却是满身落寞。你每晚睡下的时候都会想在不久即将到来的那三天过后，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人生宣判。

但彻彻底底改变我，并非这些无形的压力，而是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结束的家长会。班主任给我爸讲了我最近的学习情况，然后拿出了一本杂志，那本杂志是自习课上他从我手上没收的。

那天家长会结束后，我下晚自习，我爸妈像两座门神一样静坐在我奶奶家的客厅里。当我看到我爸手里一直攥着那本被没收的杂志时，我才意识到今晚可能没那么好过了。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晚我爸狠狠训斥了我，从晚自习放学回到家十点半一直训斥到凌晨两点。到最后，我妈心疼地过来抱着我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地，跟着她一起哭。

那是我高三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虽然父亲板着脸在训斥，泪水却似乎帮我倾泻了身体里所有的压抑。

那本杂志不断地被父亲砸在桌面上，仿佛一根鞭子，抽到在我亟待膨胀的自尊心上。那晚，我记得自己是在眼泪里睡着的，时至今日，那晚抽噎的样子还记在心里。

每个人成长的过程中，总需要不断地去面对，压力、迷茫和失败。那个惊天动地的夜晚似乎成了一条爆竹点燃前的火线，冥冥之中催促着我需要尽快摆脱悲伤，重新投入到高三这段不允许任何人沉溺在难过与消极的征途中去。

之所以会有失败，之所以还迟迟没有看到希望，是因为你所以为努力还不够努力，你永远无法想象，在这一次努力之后的你还会爆发出怎么样的能量。

再努力一次吧，在你没有到达彼岸之时，离成功距离最近的永远是再一次，会产生奇迹的也永远属于再一次。

我开始反思之前的一切，原本我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卖力的事情现在看来其实不过只是骗的自己安慰感的徒然。

在某次习作课上，我读到了蒋方舟之前写过的一篇关于高三的文章，我把那篇文章完完整整地抄了一遍，夹在我的本子里，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看。

不得不说这篇文章给了我莫大的启发，我开始逼迫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去好好度过这距离高考最后的时间。

当人真得被逼到了某种程度上，你真的会发现一切阻挡你的都不会真正打倒你，而是让你更加坚强，更加强大。

圆锥曲线不行，我就让我爸帮我打印了几百套高考真题模拟题当中的圆锥曲线题，十几厘米厚的习题摞在桌子上，一到晚自习就头也不抬地专心做题，只有课件允许自己抽出几分钟去上个洗手间，剩下的时间就逼迫自己一直埋头啃题。就这样每个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我的脖子都僵硬地一扭就痛，但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喊苦的冲动。

因为对于强者来说，苦和痛从来不是拿来哭喊的，是拿来咽的。

时间不够，题做不完，我也不再顾忌那些说熬夜对身体不好的呀言论，晚自习结束十点半回家，洗漱完继续坐在桌子上学习，困了就在太阳穴上涂点风油精，拿凉水洗洗脸。每个晚上，温书完毕准备睡觉的时候，会发现窗外的小区已经没有一家一户还亮着灯了。听着窗外的虫鸣，把没弄懂的题标上记号，匆匆收拾好书包，赶快在仅剩的那几个小时中睡去，成了每天要必须经过的程序。

时间面前，人人平等，唯一可以让自己多一分胜算的方式，就是在最容易被大多数人轻视而流失的时间里，紧紧抓住时间。

上天不会辜负每一颗赤子之心，时间不会亏待每一份坚持和努力。

当父母都有点惊讶于我的改变时，我终于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一模考试，我从班级的快三十名考到了第十二名，成绩提高了一百多分。二模考试，我考到班级了第九名。三模考试，我考到了班级的第五名。

进步的幅度成为了班级里最大的，就连班主任也对于这种飞跃式的改变十分惊讶。

每当看着成绩排名上那支向上的箭头，我总会觉得人生好像没有一刻比此刻更有动力，更值得记忆。

我没有半途停息，仍旧像个疯子一样，头也不抬地在最后一个月啃完摞成山的习题，每晚伴着星星进入梦乡，课间、放学、上厕所、挤公交的每分每秒都喃喃自语地背着单词和古诗文。

在那黑色炼狱三天还未真正到来之前，我始终相信在你以为自己拼劲全力，觉得已经再拿不出一分一毫力气的时候，都并不是真正地竭尽全力。

在成功之前，所有的努力只是再告诉你，你需要更加努力。

就这样，那炼狱三天还是来了又走了。最后我顺利地考进了心之所属厦门大学，当我查到录取信息的那一刻，脑袋里开始回放那一个个念念不忘的画面。

是高考结束那天，我们在教室撒着漫天的试卷。

是每个孤单的夜晚，忍着困倦练习完最后一套听力。

是每个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声音的晚自习，为了那道题绞尽脑汁。

是父亲背着我兀自的叹息，是母亲看着我流泪的眼睛。

……

所有人都觉得我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创造了奇迹，但我觉得，在“奇迹”这个有些华丽的词背后，镌刻的是那段永不停息的征程。

或许在我的一生中，真的很难再有一段岁月能够像高三时那样不管不顾地“疯狂”，但我却始终记得，支撑我度过那段岁月的是一颗没有停下来的信念。

今后的时日，有太多的彼岸，也有太多希望若隐若现的时刻，只想，当自己再度踏上征途的时候，依旧可以像从前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

我们永远无法提前判定究竟是那一次努力可以恰好抵达彼岸的港口，但只要没有放弃，我们就可以继续选择再一次逆流强游。

说不定，就是再来的那一次。

努力是奇迹的另一个名字，而努力的意思就是，拼尽全力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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