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豫南农村,人们把村庄叫塆。
――
从我家门口向南的方向,有一条窄小弯曲的小路延伸到一个小独塆的后面。
小独塆三面环水。因为苍翠茂密的树林里只住着两户人家,村里人都称为小独塆。
小独塆的背脊朝北靠水塘,紧挨水塘边的田地是我家的麦田。
我小的时候,除了听爸爸的话割草喂驴,还有一个任务是,守护麦苗。因为小独塆那另一户人家散养的鸡鸭牛羊猪等牲口把田边的麦苗糟蹋得不成样子。
我爸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不好意思告诉人家管好自己的牲口,只好让我每天去守护麦苗。
其实那时候,本该是我和小伙伴们无忧无虑玩耍的年纪,但是因为有这守护麦苗的差事,我只能一个人坐在麦地沟,看着或蓝或灰的天空,数着头顶低旋的麻雀,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不是一个默守陈规的孩子,守望的时间长了,也有自己的一套经验,半晌午半下午,田边很静,估计牲口们饿了都回家吃食了,我便跑到五保户李老太家,帮她扫地,用坛子帮他舀满缸里水。
李老太小矮个儿,清瘦的脸庞白的没有血色。穿着黑色的短开襟棉布服,迈着小脚。李老太的茅草屋很黑,家具都是老式的桌椅,虽然简陋却十分干净。屋子里充满着泥土和茅草的气息。
有时候我在麦田沟发呆,李看太会在水塘边喊我去她跟前,她端着的碗里装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慈祥温和的面容,让我觉得她就是我的亲奶奶。
包子有时是细粉馅的,有时是盐菜馅的,有时是地菜馅的,软呼呼的,很好吃。每当吃有李老太的包子,我总爱给妈妈说一声。我妈为了感谢,也会在赶集的时候帮李老太带些针线布料什么的让我转交。
因为有了李老太的关照和陪伴,守护麦苗对我来说不再是枯燥乏味的苦差。
后来村里大动分田,靠小独塆后面的那块田分给了别人做了草籽田,我也卸掉了看护麦田的任务。每当种上水稻之后,别人毫无留情的把田梗拦起来,堆着很高的泥土防护墙,再在防护墙上插了一个高大的稻草人,此路行不通,行人,牲口自然过不来,别人的稻子安然无恙。只是李老太出门弯了条路走。
我不再看望麦田,自然去小独塆的次数少了,况且那窄小弯弯曲曲的小土路逢上下雨泥泞不堪,天晴也得好多天,路才平坦。
农忙的时候我去的次数多,比如我爸妈带的水不够,我会去李老太家取水喝。李老太会在我家田里拾谷穗给我爸妈聊聊天。
到了我上小学时,老师总爱讲五讲四美,教我们学雷锋做好事,我们总是先想起李老太无儿无女一个人住茅草屋很可怜,更需要我们帮助。周末去给李老太舀水,拾柴,打扫卫生。
后来,我长大了,几乎忽略了李老太。有一年暑假,我突然记起好长时间没去看望李老太。当我去茅草屋时,一眼看见李老太厨房露出大黑木棺材。
李老太躺在黑暗的房间里的床上,乱蓬蓬的头发,脏脏的,粘粘的,她声音微弱,费着力地说话,让我把她的头梳着扎个麻花辫。我说洗洗再梳扎。她吃力摇头。那时候尽管李老太病的不轻,年少无知的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去李老太家。
不久后的一天,我妈给我说,李老病死了。是村里家家户户的人去帮忙办的丧事,送上了山安葬。
我妈说这话时,神情充满哀伤,她轻轻侧过身子。我忽然发现妈妈鬓角有几根白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光亮。我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模糊的概念,我莫名的担心起妈妈,我害怕妈妈变老,害怕妈妈像李老太一样会死去。我走到妈妈正面前,眼泪婆娑,好想让时间停住,好想拥紧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