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黄雀在后

有那么一段路，我好像思绪停止了，大脑是空白的，仿佛周围，除了风以外，都是不真实的。

我不停地抽打着马，让它快点跑，再快点，尽管我知道没人追我。我担心我一停下来就会后悔，就会回头。

但我还是停下来了。有时候在你矛盾，左右为难时，做决定的往往不是理性，而是你的心。你可以违背一切，唯独不能违背你的心，因为它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丝毫不含糊。

他的脸在我的面前挥之不去。想他一次，心就疼一次。可是又无法控制自己。他暗中的照顾与保护，他每个夜里默然挺立的身影，他吹的曲子，他给我的羌笛，他为我挡的那一箭，他怀里的温度，他临别时的隐忍.......

眼泪流下来又被风吹干了，疼的厉害，哪里都难受，我觉得我走不下去了。我停下来，坐在路边，看着白马吃着草。

他此时如何？没有马，他想回去也很困难吧？单于死了，他回去后右贤王会放过他吗？他还带着伤，不知道会不会感染恶化？如果右贤王杀回来，他就太危险了！

也许他此时就在右贤王的包围下拼死抵抗吧？也许他就在树林里踽踽独行.....

我不该丢下他自己离开。

我飞身上马，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我已经不再想着家乡，我只是想着他。我是如此的卑微，在我十九年的生命里，历经坎坷悲凉，我不怕死。

如果真的只有死路一条，我愿意和他站在一起。一起面对凶狠的敌人和冰寒的刀剑，就像他为我挡那一箭时的决绝和果断。

我想见到他。

你一定等着我。

可是当我气喘吁吁的奔回到我们藏身的地方时，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被右贤王抓走了？被野兽袭击了？

心跳的厉害，脑海中全是他遇难的画面。我开始在树丛里翻找，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几次跌倒又爬起来。衣服被树枝刮出口子，我不在意，我只想见到他，哪怕是浑身伤口的他。

我也要挡在他的面前，保护他一次，哪怕下一刻就死去。我们死在一起，也是很好的。

可是什么都没有，哪怕蛛丝马迹。

我坐在地上，用手敲着头，冷静一下。我们分开的时间不长 ，他应该走不远的。他不会逃走，他一定是回到大营了，对。

我翻身上马，朝着大营的方向奔走。

地上有凌乱的马蹄和脚印，我没猜错，还有很多人 ，他是被抓走了。

一路狂奔。

终于看到了前面的身影。一支小小的队伍。

“刘儒！”我放开嗓门喊着。

“刘儒！我回来了！”我大声喊着，声音有些嘶哑。

队伍停住了。人都纷纷下马，远远的望着我。

我奔到他们面前。

是他。骑着一匹黑马，没有被绑。我望着他身边的人，是齐月，是左贤王府的侍卫们，他是安全的。我的眼泪滚落下来，还好，还好，你是安全的。

我下马，他也下马。我们同时走上前去。

风吹起了我破烂不堪的衣裙，蓬松凌乱的头发，脸上的泪风干了，挂着泪痕。眼睛红肿一片。我想此时的我，一定是不美的。

“昭儿，你是想起落下什么东西了吗？”他眼里有惊喜，有疑惑，轻声的问道。

“没有。”我摇摇头：“我只是，回来找你。”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声音哽咽的不成声调。

他忽然快速的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搂过去，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哈哈哈哈，昭儿回来了！”大家都听到了他开怀的大笑。

可是我明明感到他的泪，落在了我的脖子上，顺着脖子流到我的后背，冰凉的，一滴接一滴。

下一刻，我就被他抱了起来，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我走到他的马前，把我放在马上，又飞身上马，打马飞奔。

我就安心的被他环在怀里，听着风声呼啸。

忽然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怕了。

到了大营，我十分惊讶。因为没有想象中的披麻戴孝大办丧事，没有戒备森严，没要人阻拦或者抓捕我们。

我悄悄的拉了拉刘儒的衣袖：“右贤王没要篡权吗？”

刘儒笑了笑：“就凭他？”语气里全是讽刺和不屑。

“单于请左贤王觐见！”单于的侍卫传令。

单于没死吗？

我们一行人走到了单于的大帐。

单于生龙活虎，一如既往的哈哈大笑，百灵侍奉在他身边，一样的满面喜色。这是怎么回事？

“四弟啊，你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用的太妙了！不仅让右贤王这个伪君子暴露了他的野心和恶行，也将他的实力一网打尽！”单于挥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

我知道刘儒是单于同父异母的弟弟，此时单于叫刘儒弟弟，可见对他的亲昵和信任。

“就是苦了你了，为了调虎离山，亲自把他引开。其实你可以不这样的，也就不会受伤了！”单于絮絮叨叨着，关切的看着刘儒。

刘儒笑了笑 ：“这都是百灵和白羽的功劳，是他们及时的给我传递消息，要不然我们都要称为右贤王的俘虏了。”

百灵遥遥的朝刘儒行了礼。

我忽然明白了。百灵是刘儒的人。所以他才知晓了右贤王的意图，所以他才会在寿辰上打飞了我的毒酒。也是他安排百灵代替我去侍奉单于。至于第二次下毒，我忽然想起百灵曾给我换了一套衣服，一定是她趁我换衣服时换走了有剧毒的马钱子，换成了普通的粉末。然后单于配合着假死，骗过右贤王，接下来，自然是刘儒赶去救我，右贤王去抓刘儒，没有成功，回来后被单于一网打尽。

我原以为只有中原人才会尔虞我诈，计谋变幻莫测，没想到匈奴也是有过之无不及。而在这整个计划里，也许只有我是一个意外吧。怪不得刘儒几次想让我离开右贤王，也许他真的不希望我参与进去吧。

“嗯！百灵和白羽，真是两个美貌又聪慧的姑娘。”单于夸奖着，深情地看着百灵，又看看我。

我羞愧不已，我真的不聪慧，我差点助纣为虐。

“还得感谢四弟给我送来这么好的两个姑娘，我决定把她们都收入后宫了！”

收入后宫？

我和刘儒一时间都是脸色大变。

刘儒马上上前行礼：“单于，白羽她........”

“我知道白羽被挟持，十分的辛苦，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安慰她的，你快点回到你的王府让郎中给你瞧瞧伤，不要到处乱走了！”

单于打断了刘儒，似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齐月，还不赶紧带你家王爷回去休息！”

齐月搀着刘儒离开了。走了一段，他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而我早已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个石像。

（十五）试心

很多事情，我们总是猜中了开头，猜不到结局。如果我大老远的跑回来就是为了看到这么一个善恶有报的结局和嫁给单于，那么就太讽刺了。

再次逃跑，恐怕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狩猎继续。只不过中间多了一个节目，观看右贤王及党羽杀头，一点也不好看。

好在白木逃走了。

不知道是单于的刻意安排，还是别的原因，一直到狩猎结束，回到了龙城，我也没再见到刘儒。

龙城是匈奴的都城。这座位于匈奴草原中心的城市，小而散乱。但它确实是匈奴最大的城市了。三百年前卫青将军曾直捣龙城，夺下了汉匈战争的第一个胜利。到苏武牧羊时，匈奴的中心就迁到了北边的大漠。

近十几年，黄巾军起义后中原大乱，匈奴隐隐有崛起之势，再次定都龙城，并且发展壮大了。

我一边翻看着一本古书，一边胡思乱想着。回到单于宫中后，我就很少出去了，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筹莫展，心情十分烦闷。

“白羽，左贤王来了！”百灵拉了拉我我的衣服。

我望着她到：“单于说不希望我们私下见面。”

“偷着看一眼不会啊，难道你不关心他的伤恢复的如何了？哎……”

百灵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奔出去了。

我藏在厅堂的后门边偷偷向里面张望，他应该是恢复的不错，高大的身材挺拔健壮，双眼神采飞扬。

“怎么，你对我下个月迎娶白羽有意见？”单于不满道。

“大哥，白羽是我的人！你不能娶她！'”

“我不娶她谁娶？”

“她自然是要嫁给我的！”

“臭小子，敢跟你大哥抢女人了，你活腻了吧？”

“我不是要跟你抢，我只要她一个。我王府的歌女舞姬奴隶全都给你！”

“别人我看不上！”单于也来了脾气。我提着一颗心紧张的听下去。

“可是你问过他的意见了吗？她愿意嫁给你吗？”

“别忘了，”单于十分不悦：“她只是一个女奴，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刘儒也生气了，立着眉毛瞪大了眼睛，随手拿起了一个杯子，我吓坏了以为他要跟单于拼命。

结果“啪”的一声，他把杯子狠狠的摔碎了。

“你想娶白羽，除非我像这个杯子一样化为碎末！”

吼完之后刘儒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时间惊呆了，他不要命了吗！然后我也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想见他一面的想法如此强烈。

我被拦住了。

“刘儒，刘儒！”

我嚷道。他回过头，正看见被侍卫往回拉的我，我用尽全力的挣扎着。

他回过头定定地望着我。

“把白羽带回屋子，不准出门！”单于沉声到。

刘儒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拉走了，紧抿着嘴唇，像个受了一肚子委屈的孩子，转身愤然离开，背影孤独又倔强。

“左贤王二十七岁了，没有王妃也没有孩子。”百灵坐在我身边缓缓到：“只有两房小妾，他不太喜欢。”

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却一字不差的听进去了。

“这羌笛很漂亮啊！你会吹吗？”我忽然抚摸了一下我的笛子。

我点点头。

“吹一段吧！”

我吹了起来。笛声从笛孔里传出来，飘出窗外，飘向远方。

“归雁，你知道这首曲子是谁写的吗？”

我摇摇头。

“是三夫人。也就是左贤王的母亲。归雁归雁，北雁南归，到底北方是家，还是南方是家？”

百灵叹了口气：“左贤王的母亲是上任单于的夫人之一，是个汉人，后来趁匈奴战乱，她逃走了。我本是夫人侍女的孩子，她走以后我就入了右贤王府，而实际上我是左贤王的人。”

我惊讶地望着她：“那左贤王很小就没有娘吗？”

“八九岁吧！所以他崇敬汉人。”

原来是这样。

我若有所思。百灵倒是没心没肺的笑起来。我看着她，她笑得很媚气，美的不可方物。单于是很宠爱她的，单于似乎就是喜欢这种妖媚类型的女子，他对我应该是没有兴趣，不知道为什么执意娶我，好像专门为了给刘儒添堵一样。

我终于还是出去了。在一个小侍卫的陪伴下去被查封的右贤王府取东西。

右贤王府曾经的繁华热闹已经不在了，人去楼空。我找到我的屋子，翻出来焦尾琴，真是好久没见呢。

我抚摸着琴弦。

一个身影挡在我的前面，一双大手按在了琴上。我抬起头，是刘儒。

“这琴对你这么重要？难得出来一次，不去见我，跑来搬琴？”

他戏谑着，眼里满是笑意。

“我猜到了你在这里。”我也笑起来。

阳光洒进来，洒在我们的身上，分外的安宁祥和。

他用手抬起我的脸：“你真的很美，怪不得我那个大哥非要娶你。”

我笑着拿掉他的手。轻轻拂拭着琴身，低着头不说话。

“白羽姑娘，你好了吗？”外面的侍卫催促着。

我仰起头去看他，我想从他的眼中看到信心和坚定。然而他的眼里淡然如水。

“我走了。”我抱着琴转身。

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了回来，把我圈在他的怀抱里，然后在我耳边轻语：“我带你走，你敢吗？”

“敢！”我十分坚定。

“五天后，傍晚，后门。百灵会帮我们的，记住！”

“好！”我的内心欢呼雀跃着，但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欢愉，冷着脸走了出去。

我的包裹里只放了焦尾琴。

这可能是一条十分凶险的路，但我们非走不可。也许未来要颠沛流离，可是只要他在身边，日子总是不会差的。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我在百灵的安排下偷偷的出了单于宫。刘儒就等在外面。看见我他笑得喜气洋洋，还抱着我转了个圈，然后我们骑上了马准备自由的翱翔。

然而没奔出去多远，我们的马就被绊马索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