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老马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想到白天跟着镇卫生院以及社区上的同志一起走村串户,想到那一次次敲门、一次次讲解,想到那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新冠病毒,老马觉得有点憋气,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坐下后拍打着依旧不停颤抖的腿肚子,他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加油吧,还有几个月就退休了。老马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警服,给自己打气。
小眯了一会儿,水杯上的热气已渐消散。
老马拿起水杯刚想喝,杯口也已快到唇边,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根黑丝。
在那白瓷杯白色内壁的杯口处,有一根一厘米长的黑丝,异常显眼,正静静地趴伏着。
那黑丝似有生命一般,弯曲着身体,像极了一条幼小的毒蛇,与老马在对视。
老马皱起眉头,眯着的眼睛已经浑浊,里面是一条条深深浅浅长短不一的红血丝。
最终,随着一声叹息,老马败下阵来,他看不清。
左手端着杯子,小心地调整好一个角度,老马努力不让黑丝滑入水中。
那黑丝很危险,这是老马的直觉。
之后,他慢慢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向黑丝靠近。
当食指快要与黑丝接近的时候,老马再次停了下来。
手——没洗手!
想到白天在村头,跟老百姓宣传的“勤通风、勤消毒、勤洗手”,那皱巴巴的手就缩了回来。
老马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年轻时也为了追小偷穿着警服跑过好几条街。
看着眼前这杯温度已经合适的水,他想找到一个支撑物,让水杯保持“安全”的角度,以便将黑丝固定在杯壁上,可以等他洗完手回来。
环顾了一下眼前的办公桌:电脑键盘?不行。口罩、护目镜?不行?那一堆疫情走访材料的高度好像合适,可是,唉——
抿了抿有些起皮的嘴唇,看了看那躺着的口罩,想到那呼吸了一天后已经潮湿得有些厚重的触感,老马无奈叹了口气,再次将它戴上,并抽取了一张面纸,出了办公室。
杯中的热水倒出,流入盥洗池,老马的护目镜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恍惚之中,他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越跑越快,最后没了影的小偷。
打开水龙头,老马将杯子里里外外进行冲洗。
要冲洗10秒钟还是40秒钟?前两天朋友圈有人分享了一个帖子,奈何年纪大了,老马想不起来了。
唉,索性就多冲一会儿吧。
将洗好的杯子放在一边,双手挤了些洗手液,里外交叉翻转手腕,仔细揉搓后,老马又再次打开水龙头进行冲洗。
虽然老马的两只手已经似橘子皮一般地老了,但水龙头流出的水依旧让他觉得冷,很冷。
忍了,要养成习惯,他咬咬牙,默默地对自己说。
回办公室的路上,要经过一扇单向的玻璃密码门。老马右手伸进右边口袋,想要掏出之前带的那张面纸,以免直接与密码键盘接触,却发现面纸不在;将水杯递换到右手,又用左手伸进了左边口袋摸索——也没有!
端着水杯看了会那门把手和密码键盘,老马微微一叹,转身准备顺着原路返回,回到盥洗池那去找找。
突然,门开了。民警小赵正好从里面出来。
“谢谢!”老马刚将这两个字说出口,却发现小赵竟然没有戴口罩。他的脸立马拉了下来。不过幸好,有口罩挡着。
“别客气。”小赵已经走远。
这小伙子,回头一定要跟他说说!都什么时候了!
坐回办公室,两手捧着重新倒的一杯热水,看着面前的口罩,老马觉得有点碍眼。
不对,是非常碍眼!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小心将水杯放回办公桌,抬起手肘,以一个攻击的姿势,缓缓地将口罩连带着护目镜一起推,直到将它们逼到了办公桌的边角落才停止。
再次端起水杯,老马抿了抿嘴唇,喝了一口。
此时,杯中的水没了热气,已经有点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