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2)
糊里糊涂,混混沌沌,如天上掉下餡餅,成舜就要走進政府机关当官了,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一界流氓,闯荡江湖近二十年,劳改农场渡过大半生的人,今天可以当官,始终要多谢这个政府和体制,还有早已死去的烈士老爸给自己留下这么丰富的遗产。
他知道这世上多少人凭着聪明和才干读完大学都当不了公務员,在这公务员队伍里,多少人做了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普通小职员,而自己小学没毕业,却凭借老爸的烈士功德,能一下魚跃龙门。幸运啊!幸运!这下子发达了。
但一件事常使他心掛着,如果当了公务员,不常在自己心愛的女人身邊,她的会否跟其他男人跑了,这是他最担心的事。
小时候,经常百无聊奈,在街边看走江湖的表演也成了他唯一的节目,久而久之,竟也和那刀砍不死的陈飞龙师傅混熟了,經常看到他把一把鋒利的大刀竪擱在胸口,任人用木捧大刀敲打,毫髮無傷。這令他非常敬佩,希望自己拜他为师,將来刀枪不入,没想到陈师傅只肯收他为帮工,在㘯上帮助维持秩序,或卖药收钱。
那时他就偷偷地恋上了师傅的女儿—陈秀帼,这女孩与众不同,一脸英气,柳眉顾盼神飞,鼻梁挺直俊逸,秀外慧中。在老爸从小的严格训练之下枪、棒、棍、刀样样精通,身手敏捷,虽人在江湖,但却如荷花出自淤泥而不染,心地善良,人格清高。别以为弱女子可欺,她照样可以手劈砖断,轻功上墙。
成舜虽也是高头大马的人,看过秀帼的练功和武术表演,对她赞不绝口,自己估计,如果真的对仗,凭着蛮力,也不是她的对手,因她出手太快,如影无形,稍不留神,马上被击中要害。所以对她钦佩的同时又对她很是爱慕,总希望能接近她,或者能多望他一眼。没想到秀帼总是对他不理不睬,甚至卑视。
这令他心中非常不快,甚至沮丧,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流氓,社会地位和才能与她相差十万八千里,只是她家的帮工和混饭吃的,只能做些痞子的、烂三四的工作。但社会地位低,并不意味着他沒品味,没有爱的欲求。
他曾经调戏过京剧的花旦,那天乘她不注意在店铺买东西的时候,走到她背后,使劲的捏了一下她圓滾的屁股,痛得她惊叫痛哭,而他却施施然走了,高兴了好几天,手都不舍得洗。
还有那卖鸡蛋的姑娘,他假着买鸡蛋,当姑娘把鸡蛋递过来时,抓住她的手狂吻几下,姑娘不敢松手怕鸡蛋掉了,然后,一阵狂笑,一溜烟的跑了,让他又佔了便宜。
卖豆腐花的花姐也吃过他的亏,他乘花姐挑着两桶豆腐花沿街叫卖时不留意,从她身边走过,忽然在她脚下使了个绊子,花姐一个前仆,他却早有预谋伸手把她抱住,慌乱间在花姐脸上吻了一口,花姐手扶着担子怕翻了豆腐花动弹不得,得手后他一边捂着嘴笑一边就跑了。
这种坏事他做得不少,城里女人看见他都要尽量避而远之,都知这种流氓惹不起,就像他自己说:“我是流氓,我怕谁!”
当了公务员了,这回不同了,以前做的许多事都不能再做了,那种痞子、烂仔的性格也要收敛了,但正经人怎么做?比如怎么走路,人家才知你是正经了,改邪归正了。怎么说话,人家才能接受,才能聆听。怎么笑,才是有诚意,不是蛊惑……他觉得太难了,到处充满学问,到处充满问题,倒不如做回流氓自然点、舒服些。
但又想回来,自己现在居无定所,三歺无门,人见人怨,有些母亲為了吓唬孩子,都会说成舜来了。他已经臭名昭著,还有近三十岁还没找到老婆.....
在江湖漂泊,时常被抓去劳改,不是因为偷就是因为抢。为了帮流氓兄弟,经常要去冒险、要去械斗卖命,刀光剑影里渡日,说不定那天就躺尸街头.....
当走江湖帮工也不是长久之计,假药骗不了人家多久,现在好不容易有份好工作,怎么都要珍惜,怎么都要做好,再说,那秀帼总在自己脑海里揮之不去,总得想办法搏得她欢心才行。
不懂就慢慢学吧,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周围环境所认识的都是狐群狗党,没有人能教他好东西,他正犯愁。
突然想起来,那个被他周折的半死的母亲。她毕竟还是读书人,在上流社会呆过的人,怎么说都是把自己生出来的母亲,多少都会有些基因相似,对!求她帮帮忙,把自己攺变一下。
已经好多年没住在家里了,经过家门口也当不认识般的走过,母亲有时会心惊胆颤的望着他经过,不敢叫他一声,深怕他突然又发起神经,把家给捣了。
这次去一定要慎重,不要一下子把她给吓坏了,不知从几岁开始,连妈都不叫,最多就是低沉着声音叫一个“喂!”字。
“喂,煮饭了没有,肚子饿的要命,赶快煮。”妈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煮饭去。
“喂,把我的衣服洗了丢到哪里去了。”妈妈就戴着眼镜慌张的几处帮他翻找。
这几年已经四处为家了,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的家,母亲他也没有想过,似乎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今天遇到需要幫助了,不知是那条神经跳错了,竟然使他想起母亲。还好,这世上也只有她有血缘关系,不找她找谁去。
那天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母亲身边,她正戴着眼镜,低着头在衣車上缝纫衣服,沒留意有來人。
“妈妈!”成舜尽量温柔的叫了一声,这昨晚上练了许久的一声,因这平仄他一直掌握不好,怕叫出来粗鲁不好听,把她母親嚇壞。
突然听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母亲触电似霍的抬起头,眼鏡後-雙惊愕的眼神望着他,張開的口幾乎都合不攏。
不可思議,从没见过的一张笑脸,似乎很別扭,很不顺眼的扭曲,像拜神仪式用的猪头一样,但毕竟是在笑,而且不是恶意的。
“你想干什么!”母亲双手紧张的抓着正在縫紉的那块布料。
“妈妈,你最近好吗?”还是那张有些浮肿,輕蔑而又如幻如真的笑容。
她简直不相信,这声音是从他那口中吐出来的。
“我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早就不认我了吗?”他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注视着他。
“妈,我来是要告诉你件大好事,爸的事平反了”。成舜似乎很認真的說。
“你胡扯什么!人都枪毙死了多少年,他确实是国民党官员,你来胡弄我有什么用,我是穷得一贫如洗。”母親真的不相信,知道這個兒子一直都想要騙她。
“真的,是平反了,不信你看。”成舜慎重的、小心的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政府机关平反证书递上。
文艳接过一看,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一腔的酸楚湧上心头。
她颤抖着,睁大眼睛,望着天哀叫着;“蒼天啊!蒼天,你叫我如何面对啊。孩子他爸啊,当年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咱是夫妻啊!你让我挨了几十年的苦,受了几十年的罪,受尽了卑视和凌辱。罪过啊!罪过......冤枉啊!冤枉......”一时间,文艳泣不成声,哭得几乎昏厥。
成舜赶紧去倒了一杯水,递给母亲,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做出这么孝顺的事。这时他才理解和感受到这几十年里母亲受了多大的委屈,受到多大的蒙冤。
由于她已经改嫁,这烈士荣譽也只能属于成舜一人了。
“妈,这次来我想你帮我做套中山装.....”话还没讲完,文艳就又火了,“你又不是干部,穿什么中山装,你这样子穿中山装,不就让人笑死吗?再说我沒钱,也没时间。”
“妈,我是干部了,市政府答应给我当个科长助理了,我马上就要上班了,就缺一件象样的衣服。”
“别唬我,你可以当科长助理,那我可以当市长了,你凭什么!自己照个镜子,看你那熊样。”文艳好气又好笑,觉得这流氓孩子又想来骗钱了,反正,我也没钱给你骗了,怎么说都行。
成舜可急得楞斜着头,几乎口吃的,认真的说;“真.....的,是真的,政府说为了补偿我革命后代这几十年的损失,上级领导说要给个职位我。”
文艳还是半信半疑,但确实,成舜这次来是和以往不同,再沒粗口烂舌的喝斥,再没一不顺眼就乱摔东西,似乎变得有些不可思议,有些不正常的乖巧,似乎回到还不懂事的婴孩状态。
“没套象样的衣服人家会看不起我,我是革命烈士的后代,好歹都要有个样子,我现在没钱,等我领了工资一定还给你。”
说也实在,以前如真有一套中山装给他,他也未必敢穿,那浪荡的形骸穿这么庄重的款式只能让人笑话,今天他要穿,想必是真有其事,再骗我也沒东西好骗了。
“那好吧,我去借钱买布料帮你做了,你以后一定要还。”
“一定,一定还!你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是干部了。”成舜说得得意洋洋。
妈帮他量身后,成舜这才高高兴兴的走了。
怎么坏都是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能改过自新,妈妈自然高兴,能当干部更是求之不得,她不知在神佛面前求了多少次,不知为这流氓流了多久泪,如果今天能改过自新,别说去借钱 ,就是用刀刮下自己的肉都愿意,浪子回頭金不換。
她赶紧到街对面的布店买了块布,裁剪之后,連夜在微弱的灯光下加班赶制,天亮时,才把衣服做好,一夜没睡,累透了,又赶着釘上扣子,到了上班时间,成舜赶来,匆匆穿上。文艳一看:自己儿子从没这么帅气过,自己的心情也从没这样好过,虽然整晚都没睡,眼皮沉重得很,披头散发,但精神仍然亢奋,她似乎从恶梦中开始解脱,正慢慢醒来......
温柔帮他稍整理了一下衣服,似教小孩般的说了句;“好不容易有份工作了,要好好干。”成舜对着镜子“嗯!謝謝。”說了一句,头也不回,就急忙走了。这算是几十年最礼貌的答复了。
文艳觉得有些陌生似的,如梦幻般的望着他离去,心中仍然有种莫名的喜悦,久久不能平息。
许久没有穿新衣服了,这辈子更没穿过中山装,成舜一下子焕然一新,街头巷尾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纷纷议论着:
“这流氓又要耍什么花样。”
“他是否吃错药了,可能精神有问题了,活该!”
“猴子穿衣,还是猴子,小心点,别给他咬了。”
这新衣真不怎么好穿,虽然老妈度身定制,车工精细,但自己这骨架放荡惯了,新衣反而成了拘束。习惯一出口就而粗话、脏话问候人家娘亲,穿这衣服就真不好意思说,免得人家说自己是斯文敗类。
成舜兴冲冲的找到市物资局,揣着组织部介绍信,按照上面写的材料供销科的位置走去,經過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办公室,男男女女都坐在办公桌前忙碌着,电话鈴声响个不停。
新鲜!这环境真新鲜,以后不用风雨中在街上逛荡失落,在刀光剑影中刀口上舔食,在一歺醉死一日饿坏的不稳定日子中度过,只需坐在这里,穿着中山装,擦亮皮鞋,叼着烟,喝口茶,人家就要腆着笑脸来求你了,一句话听不惯,喝斥人家几句......真爽!
甫進门,看坐着的一帮人一起昂头注视着他,这令他感到有些尴尬。
“你是......”一个高个子的老爷子,很似军人范儿的,操山东口音问他。
他赶紧掏出介绍信,双手递给上;“我叫陈成舜,组织部叫我来这𥚃上班的。”
“欢迎!欢迎!”转臉向大伙說;“這是我们新來的陈助理,以後大家互相關照,合作愉快!”然後轉過身說;“我是这科室负责人,叫我單伟就好。”那军人模样的人亲热的握着他的手。
成舜感覺到單偉的手剛勁有力,是個不簡單的人,一下子馬上把他籠在集體的氛圍里了,他从没试过这种人情的温暖,办公室的人一起站立,鼓掌欢迎,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应该是笑,但他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会把人嚇了,特别是有几个女同事,以后还要一起工作,只能把嘴角微微上扬,算是回礼了。
令他吃惊的是,握手的科长笑容是诚挚的,感觉到他肯定经过无数风雨的淬炼。
在流氓的生涯里,成舜已練就,双手一接触對方,就知对方实力有多少,这科长的劲力远远超过自己,以后在这里可要小心,不能撒野。
“局长有通知了,你是革命烈士的后代,要我们好好照顾你,你就放心,不懂你就问,我们都会帮你。”單偉誠懇的說。
這讓成舜有些感动了,以前从没试过這樣热情的人,这情感东西怎么这么历害,直叫人要掉眼泪,他赶紧揉了揉眼睛,怕掉下眼泪那就難堪了。想自己当年被五花大绑,挂着牌,几个军人押着在街上遊行示众,一颗眼泪都没掉过。
“你就坐我旁边的办公桌,同事们都帮你收拾好了,欠缺什么告诉我。桌子上的文件你先熟悉,不懂问我。”單偉用既是上司又是長輩的关心的口气吩咐着,生怕他不懂。
成舜书读得不多,突然发现要读这么多文件,脑都要炸了,但又不好意思说,说了以后可怎么工作。他点点头,装模作样认真的看起来,实际上他坐如针毡。
哇塞!规定这么多,流程这么复杂,如果要认真看,一星期都未必看完,不做事只看规章那不叫人笑话吗?
“科長,你有什麼事直接叫我做就可以,我一定做好。”成舜自动请缨。
“叫我單偉就好,确實我們的工作很多,國家处在一個經濟制度轉型期,很多東西都亟待改善。你來我就希望有些新思維。”
成舜从單伟的口中知道部門困難重重,各部門急著向他們要貨,他們沒指標,沒資金,沒來源。
“這樣好吗?你將有物质需求的單位名單給我,我出去跑一跑,了解清楚實際情況,然后,我再到供應方了解一下他們的生产情況,回來給你汇報,这里我坐不住,辦公室的事我还不会,跑江湖我行。”
科長听完成舜自告奮勇去開路,心中大喜,他們以前都是等人需求上門,再向上级报告,开會同意后再审批,再等撥款.....等流程都几個月,成舜這一招把供求雙方聯繫起來,所有的問題都好解決了,馬上同意。
“好!你这就去做,要小心谨慎,有問題我承担。”科长大为赞赏,但他同时也知道,这会破坏了政府内部運作长期的制度和规纪,搞不好会出事,但又想默守成规什么事都做不好,反正自己也要退休了,如果不能打破之前的繁文褥节朿缚,这社会就不能進步......
成舜就進工厂、跑工地、了解需求。到东北、入四川去寻求供应。很快的供求各方接上了头,办公室的同事又帮助质量和资金的控制。二年间,整个市里市场都活起来了,城市生产建设加快了。
但物質局局长很不满意:你这不就拆我的台吗?什么程序审批手续都绕过去了,那迟些物质局不就成了清水衙门,那我还有什么用,要严历教训一下。
局长终于忍不住了,把科长和成舜叫来,训道;“你这样做无法无天,如果每个部门都象你们,那我们局就垮了,从今天起,没有我批准,你不能再到外面跑。你们准备接受处罚。”
“是我允许的,有事我负责,不关成舜的事,不就是要改革开放加快步伐吗?”單伟主动承担。
“这是严重错误,擅自主张,不经程序,两人都有问题,你们回去,等党委最后决定。”局长怒不可遏。
回办公室的路上,單伟再三向成舜道歉,成舜反而无所谓的劝解;“方法是我想的,事也是我捅出来的婁子,我年轻可以承担,大不了走人,再闯江湖。你年纪大,要养儿育女,有事我自己担可以了。”
过了二天,惩罚通知下来,二个人都行政记过。
把成舜困在办公室,等于把鸟困在笼子里,对着一大堆文件表格,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能唉声叹气。
下班后,單伟请成舜到自己家吃饺子,他也乐意的接受了。
單伟拿出自己平时不舍得喝的酒给成舜满满的斟了一杯,递给他说;“兄弟,不论你以前做过什么,我还是称乎你为兄弟,你肯为我担当,肯为我分忧,使我感怀於心。实不相瞒,我原是军校毕业国民党兵,参加抗战,在解放战争中投诚了解放军,解放全中国后又参加抗美援朝,负伤后转业就到这里工作,我的部下早就当了市长、局长的,因为我历史有问题,二三十年只能当个科长。我就要退休了,能与你同事,是我的幸运,来,干了!”
成舜一饮而尽,他从沒这么痛快过,有干部肯与他这流氓推心置腹,把自己当成知已是种荣幸。
“科长,多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和支持,我有个想法也不想瞒着你,这段时间出去到处跑,我认识了许多供应商也知道很多需求客户,这里我也很难再呆下去了,一方面我学识低,一方面我有前科,这次又给处分,我想出去自己干。”成舜望着科长,想等他赞同的答案。
科长一怔,惊讶的张大口,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是他从来想都不敢想的事,这小子居然提出来了。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这事不要轻易决定,国家政策还在摇摆不定,搞不好成了你的陷阱,前途尽毁。”
“反正我也坐牢坐惯了的,多坐一次又何防。”成舜似乎很無所謂的說。
單偉語重心長告訴他;“今时不同往日,你有一份好工作,你已到成家立业的时候,还有,你还正恋着你的秀帼,如果再错,一切之前的努力都会化成乌有。”
说的也是,虽然秀帼还看不起他,但已经没有以前的卑视了,有时与她打招呼她也有回应,坐牢倒不怕,但失去秀帼那会要了他的命。
“科长,那我应该怎么做?我很愤怒,很沮丧。”
“忍住,先忍住,这种委屈我受多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在体制里工作就是这样,没有上诉机制,领导说你错,你就错,争辩罪加一等。有一点你放心,国家改革如火如荼,只要做对国家有利的,不用太担心,迟早会有善报的。”單偉連忙勸他,怕年青人衝動,沒有細心思考。
“真的吗?这似乎也是豪赌,如果不平反我就要背一辈子黑鍋了。”
“兄弟,你相信我,我愿和你一起承担、忍受,如果你离开了,只剩我自己一个人更难受。”
“好,那我听你的,共同進退!”成舜那種江湖義氣又來了。
回到办公室,成舜也常憋屈得很,市里各单位有的缺钢材,有的求水泥,有的找电机.....电话铃响不断。他自己也心急火燎的团团转,但只能按本子、按指标供给。
單科长一直叫他按本子办事,先忍住,等事态发展。
果不其然,过了一段時間,很多事业都停滯了,工廠停工了,市长惱火了,亲自把局长和單科长叫去,教训了一回,限定他們一定要在短時間內改變現狀。回来时,單科长喜颜于色,一到办公室就高声叫喊;“我们得救了,我们走对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激动相拥,成舜从也没这么激动过,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的做出有意义的事,并得到上级领导和同事的肯定,也是他人生有意义的迈出一大步。
一天,陳局長来到供應科,很謙虛的對成舜說;“陳同志,我向市长介绍了你的工作,市长很欣赏你的创意和改革思维,认为你是个人材,想约个时间和你见面。”
這下子成舜慌了,連忙說;”别约他,我文化水平低,又不会吹牛,会闹笑话的。让我这样平平淡淡的做下去,我已经很满足了。”
但局長執抝的說;”这是市长的决定,已超越我能力范围内和控制的事,你自己最好准备一下,不懂的我帮你。”
成舜心情忐忑不安,担心自己能力太低,在市长面前给看穿了,露了馅,以后不好在这里混日子。
没想到,过了几天,市长真的打电话来叫成舜去他的办公室,这下子他真的心慌了,比当年公安局到他家里抓他还紧张。警察到家,他心里有底,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这次见大人物以他自己的水平,不说粗口问候他妈已是万幸,是祸是福他真无法预料。
後來心想;”去就去,大不了不能混,自己搞生意下海去。”这念头让他胆子也大了,就按时到市长办公室去了。
没料到,市长满脸迎笑,客气的请他在沙发上坐下,并让助理递上一杯茶。
“陈同志,我们很欣赏你近二年的工作表现,有创意、够大胆,使我们市里经济发展有了显著的发展,我们新组建了一个发展改革委员会,你是人材,市里决定提拔你为付主任,主要负责城市发展建设,我们考虑过了,你合适这新的工作,这是新的挑战,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做出贡献。”
太意外了,成舜有些懵,自己有什么天才能获得上级领导赏识,不到二年跳到處級,自己只不过不守规矩,突破办公室传统,这是做流氓时就有的本能,没想到今天大派用塲。
“市长,你尽管吩咐,小的肝脑涂地,也会赴汤蹈火。”
“哈哈....哈哈哈.....”市长忍俊不住;“不能这么说了,人家以为我是黑社会大哥,只要你好好为党工作,你的前途將是美好的。”
成舜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官方语言表达实在难住了他。
“顺便告诉你一个喜事,发改委给了你一套住房,你可以随时搬去住。”
唉呀!发达了,自己居然有了套房子,可以娶老婆了,秀帼应不会看不起我了。他心里美滋滋的无法形容,我是科级干部了,她应该不会看不起我了。他赶紧谢了市长,边走边自己拧了下大腿,会疼,没做梦,是真的。
走出市长办公室,他几乎用小跑的回到自己科室,强抑着心里的激动,告诉單伟;“我发达了,我升官了。”
單伟半信半疑,诧异的眼神望着他;“真的吗?”
“真的,我是发改委的付主任了。”
單伟又惊又喜,摟着他;“祝福你!你升得真快。”同时,他也感到悲凉,自己干了三十多年还只是个科长。
“就是以后不在一起工作,我们还是朋友,兄弟,有时间多来看看我们。”單伟有些不舍。
在短短二年间经历了太多东西,也感受到情感的温暖与甜蜜,竟也使这曾经铁血心肠的流氓热泪盈框……
新工作原来是块硬骨头,主要是城市改造和拆迁的棘手事,前面几个人都没做好,有的给撤了职,有的被农民打得進了医院。市长是考虑过了:成舜这种人,曾经的流氓,社会混得熟,人面广,而且处事不按常理,心狠手辣,做这事合适。
成舜一上班,就有几單棘手事摆在他的枱上:西城区居民认为補偿不合理,不愿搬迁。上乡大隊农民认为补偿太低,一亩地补二万元不合理,不让工程开工......
许多工程建设项目都卡住了,市政府领导急得团团转,发改委主任一苗可正,可是个太子爷,省委书记的亲戚,大学毕业后一路青云,没什么工作能力,但官场混得很开,很熟,属于重点培养干部,不需勤奋,但职位升得很快。
发改委工作重擔一下子都放在成舜的肩上,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压力,他的脑袋从没装过这么复杂的东西,几方面的压力一起冲着他。
还有,来到这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原因是:秀帼知道他升了职并且有套房子后,那天和他打招呼了,并留他在家吃了一歺晚饭。陈飞龙师傅也客气了许多,以前叫他“舜仔”,现在也称他“成舜”,秀帼的眼神温柔了许多,这感情线可能接通了。
如果新工作没做好,失去工作是事小,但断了秀帼感情线,没了房子那才事大。
他觉得有些困沌,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做起。
西城区重建项目,政府和業主已经僵持了几个月,曾断水断电,威逼业主搬迁,但业主不屈服,坚持抗争、示威。
成舜一接手就想用他流氓的方法解决,想请以前的流氓弟兄,砸房门、拆屋顶等方法骚挠业主,逼着他们搬迁。
后来想一想,觉得不妥,如果自己也是业主,那一定很不满,很难受。
为难之际,想到單伟,他工作经验丰富,为人处事善良稳重,对,找他商量。
他把愿委和困难告诉了單伟,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这房子是人家祖辈的产业,是拥有人的权力,你不能说想拆就拆,除非你赔償合理,人家愿意,那你才能拆。你这样,和居民坐下来,听他们意见,什么价格合理他们才愿意搬,参照附近新房价格,做个合同,同意签名,你才拿着签名合同,向有关部门施压,这样责任不在你这里了。”單伟细心的教他。
这使他茅塞顿开,心也舒坦了许多,單伟方法既解决问题又帮助了拆迁户。
按單伟的方法果然奏效,他带了几个干部一起,有财政的,有建委的,一起去解释,各退一步,西城区问题终于解决了。
那天又到陈师傅家里吃饭,他带了一只烧鸡一瓶酒,想和陈师傳一起庆贺自己立了功,其实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还是想去看看秀帼。
秀帼也早已明白他的来意,自己也亲手做了几个好菜。
在和师傅杯来盏往间,秀帼一言不发,只是那剪水双瞳不时的偷望着他,这使他心如鹿撞,知道好事近了。
虽说自己是流氓惯了,对着秀帼这人可使不得,一切只能按步就班,要正正经经的,如果操之过急,可能误了大事,那将前功尽弃,就如單伟说的;忍耐,再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明天,我要去处理一件更麻烦的事,上乡大队收地问题,开发区和道路建设项目都停了,农民都说補償价格低不让开工,前任领导去谈判,给当地农民揍得入了医院,我倒不怕,我先去看看环境如何,新上任还没人知我是谁。”
“你千万小心,上乡人剽悍蛮勇,前些年曾让我去他们那里教武术,青壮年都积极参加。兹事体大,你最好叫武警部队首先到㘯。”陈飞龙有些担心,虽说农民可能不认识成舜,但如果有人认识,那就危险。
“师傅,放心,我会小心,只坐公交车去,不穿中山装。如果不先了解情况,我不好下决定。”成舜认为自己已经有工作经验了,这点小事容易解决。以前,是我是流氓我怕谁,现在是:我是政府官员我怕谁,谁敢动我,马上叫他坐牢去。
隔天早上,自己坐着公交车去到上乡,发现公路开到那里停了,渠道挖到那里也停了,设备放在那里风吹雨淋,田地也荒着,这情景令人心底很不舒服很是心堵,他东张张西望望,想,倒不如到村里听听村民有什么想法。
他走進村里去,发现许多村民没事干:有的在喝茶,有的打麻将,有的坐在树下发怔。他溜了一圈,村民住宅都很破烂,大部都是泥夯的墙,屋顶上有瓦片的也很单薄,很多还是用草铺的,这村还很穷。
他想:如果二万元买了他们的一亩地,将来他们靠什么生存?青壮年劳动力不多,大部分文化水平底......
突然一个声音叫道;“这不是发改委的陈付主任吗?”他顺着声音望过去,是他早前的流氓朋友一黑龟。
“早就听说你发达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上你,嘿!你真无情,也不请我吃饭,发达就忘记朋友啦。”黑龟似讥非讽大声的说着。
成舜忽然发现情况不好,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他,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想着赶快逃离,没料到那些打麻将的,喝茶的,发呆的人这时都围上来了。口里嚷着;
“这个奸细,打死他!”
“赔偿如果不满意,你别想抢走我们的地。”
“我们誓死与祖辈的土地共存亡。”
.......人们七嘴八舌的喧嘩着。
“听我说......你们听我说......”成舜挥着手想解释,这次来了解情况的目地,话还没讲完,他的背上已挨了一捧,还未来得及转身看是谁,另一捧已当头上劈下,如碧空电闪,他手疾眼快来个“如来拨云”,赶紧一挡,“叭”的一声,手肘一阵剧痛。以他长期的流氓生涯打斗经验知道,龙困浅滩遭虾戏,拳脚无法对抗棍棒,乱棍无眼随时夺命,只有逃跑,但已经深入村子,众人围着,逃出无望,这时候他才后悔没听师傅的话。
在一片嚣叫和骂声中,腿上又挨了一捧,就在他要倒下之际,忽然有个蒙面人冲進重围左手扶起他,右手搶過一枝棍子,噼哩啪啦的揮舞,腾转挪移间,挡拨着如雨下的棍棒,硬是拽着他边走边撤。此人功夫了得,身手敏捷,有时突然一个回击,打得那帮人措手不及,不敢穷追,只见她且战且退。
成舜一瘸一拐只顾逃命,跑出村口,这时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唉呀!”他惊叫一声,是秀帼。他无法相信,竟是她把自己安危置之度外,深入重围,在危难中出手相救。她虽然蒙着脸,但他认得:俊俏眼神,秀美短发,敏捷身手。
他赶紧忍着痛,瘸拐着跑上前去,拉着她的手,一起跑出村子,看后面已没追兵,秀帼这才扯下蒙面,扶着他边走边谈;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成舜惊魂未定,气喘吁吁。
“昨天你和我爸喝酒间提起今天你来上乡,我就一直担心,唯恐凶多吉少,这里民风彪悍,因市郊農村,地少人多,土地划分界線一直不夠清晰,農民為土地和水資源经常衝突,這里的農民曾多次扛着战旗,敲着战鼓和鄰村械斗,經常有人死亡,你独自一人来,风险很大,所以我也没告诉老父,就独自一人偷偷跟着你,正如我所料,事情真的发生。”
“那你为什么蒙面?”
“其实这村有人认得我,早些年老父在这里教武术,我曾来过,有人認識我,如果让他们知道是我是陈飞龙的女儿,迟些可能到我们店里捣乱,所以我就蒙脸了。”
成舜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表达表白心里的感激,真想一下子抱着她,表示他由衷之情,又怕造次,如果秀帼不悅刮他一巴掌,反误了大事。
第一次和她这么亲近,可以味到她如花般的淡淡的幽香,感受她浓郁的情怀。
“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想买东西你又不要,请你告诉我,你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甚至我的命。”他真诚的望着她,誓言旦旦的说。
“别胡说了,你以后不再做流氓,好好做人,那就是报答了。”秀帼嗔了他一眼,淡淡的说。
成舜明白了,言下之意,只要自己规紀做人,秀帼就肯嫁给他了。
“我一定照你的话做,如果没有,天打雷劈.....”还没说完,成舜的嘴已给捂住。
“谁叫你发誓,还没到那时候,我还沒问父亲肯否,这次是我偷偷来的,如果让他知道,他肯定不会让我来,你也别告诉他,免得他以为我长大了后胆大妄为。”
“明白。”他声音柔和,低着頭,从没这么驯服过。
“到我家里去,帮你推瘀上药,我想应该沒伤了骨头,否则你也走不了。”
“我自己回去上点药就行,要赶紧回去汇报工作。”
“这可不行,我爸今天不在家,先让我验一验伤,敷上药才能走,如果你成了瘸子可沒人要。”
成舜只能老老实实一起到师傅的家里,秀帼细心的验了他的伤势,并用最好的秘方药为他包扎好。
“还痛吗?”秀帼关爱的眼神望着,这使他整个人都酥软了,三十多岁人了,从沒有人这样体贴关心过,也从沒听到过如温柔的的声音直抵他心灵深处,他真想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彼此之间就这样望着,永远也不离开。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需赶紧向上级汇报,怎么处理才合适,他心里已经有个底了。
“秀帼,今天了解的事我想写份报告,但不知怎样写,你能帮我吗?”他知道秀帼高中毕业,比自己强多了。
“可以,你说我记下,不妥的方面我们一起讨论。”
俩人说着,记着,讨论着;根据调查结果:当地农民生活困苦,应当适当提高收购土地价格,让农民有钱可以重建或修缮自己的房子。让他们自己的土地可部分建厂房出租。开发区优先考虑当地人就业......俩人越说越融洽,越说越兴奋,竟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报告中自己挨打的事却一字未提,饭也顾不上吃,直到写到黄昏才完成。
第二天一早,成舜揣着那份报告,兴冲冲的回到办公室,马上递给苗主任。
“这是我去上乡实际调查的结果和报告,請上级领导审阅。”
苗主仼坐在枱前,低着头接过后,不经意的瞟了他一眼,心想,你个流氓还会写报告?就翻开慢慢看着,没想到,报告竟吸引了他的眼球,他越看越兴奋,看到精彩处,口里不时赞着;“好....正确......”看完之后,他服了,真要对成舜刮目相看了,文章条理分明,理据充分,说服力强,以他自己的能力都达不到这水平。他决定以此份报告呈交市政府审批。
“成舜,你做得好,按照你的思维,其他工程都能顺利展开。”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感到一种威胁,如果上级领导知道是成舜做的报告,而自己只坐在办公室无所事事,那这位子可就坐不住了。
毕竟是官场混惯了,乘成舜不注意,在这份报告上签了自己名,就装在信封递上去了。
过了二天,批复下来,市委同意此解决方案,并表扬了苗主任做事认真,调查研究到位,解决方案可行。
很久沒受到上司赞赏了,苗主任心里乐滋滋的,脸上煥着红光,之前心里的那股抑闷的乌气都散了,工程发展阻碍曾使他承受了多大压力,虽然说朝庭有人好做官,但如果沒点成就,久了人家也会不给脸。现在的问题就是要压住这个成舜,不能让他风头太劲。
一㘯办公室的斗争文化正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