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吞象案·叁
01
那屠户倒是个热情的主儿,“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之类的词简直就是他娘胎里带的。一说明来意,他立马请我们进去,只是总用色咪咪的眼神看着我,令我作呕。
“不知各位官爷怎么称呼……”
那语气实在恶心,分明最后目光像蚯蚓一样粘在我脸上。
还没等他说完,裴平玦便挡在我前面,百里瑾瑜也呵斥道,“给爷放尊重些!吾等查案,岂是你这厮可亵渎的?!”
裴平玦个头与百里差不多,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逆光下,整个背影将我遮挡完全,边缘是夕阳的金光,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贱民不敢脏了官爷们的眼啊……大人看在案子的份上饶了我吧,贱民定当效犬马之劳……”
百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意思很明确了:不像耽搁时间,赶紧告诉我们实情。
那屠户一看没事儿了,主动带我们参观以打消我们的怀疑,还不忘各种讨好百里。
都说男人心,海底针,今儿个我算是见到了,天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人物,百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翻脸,官威压得淋漓尽致,还不忘摆出一副高抬贵手的姿态,让那屠户感恩戴德的。
毕竟是粗鄙之人,他在带我们到一处厅门前停下,显得有些局促,百里一走近,瞬间皱了皱眉心,裴平玦也用扣袖捂住鼻子。
好家伙,这么浓的胭脂味儿,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里面是什么春光一片。
我拍了拍他俩的肩膀,以示我的用武之地。须臾,百里点了点头,薄唇微抿,张阖间吐出两个字,“小心。”
我略微打开了门,缓身走进去,左手捂住腰间刀鞘,谁知一只脚刚伸进去,便有一只手把我整个人拉进去,又有一只手拖住我的下巴,冰凉凉的触感,像蛇一样。
“官人怎么才来…你…你是谁!”那两只手迅速抽开。
“官府查案的!”我赶忙做出防御的姿态。
我滴个乖乖,我这是进了盘丝洞呢?!
面前烟雾缭绕,檀香四溢,虽是木头作梁,但装饰的是晶玉灯,珍珠帘幕。有三位女子衣着暴露,妩媚动人,一见到我身上的官服,全部簌簌的跪下,还不忘留两滴眼泪挂在眼角。
“奴罪该万死,望官爷恕罪啊…”
我扶额,向她们说明了来意,并告诉她们没有危险,她们看到我是女子,也逐渐放下心来。
“不必拘礼,叫我凝儿就好。”我冲她们温和地笑笑。
“那怎么敢,莫叫奴等风尘女子脏了官爷的名。”她们又惶恐地说。
算了,办案要紧,我叫她们带我参观一下,她们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在其中一个房间时,我看到一个暗金色的大笼子,下面的网做得很密,顶端的很稀,金属很粗很结实。虽然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但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官爷,这是老爷最心肝儿的笼子。大约前些日子才为一位贵人装过金丝雀呢。”
“这也不像装鸟的啊?”
“官爷有所不知,老爷在很多达官贵人宴会都干过,这里面什么奇珍异宝都有过。什么天上飞的鸟,地上爬的蛇…”
“蛇?!”我秒换严肃脸把她下了一个激灵。
“是…是啊,”她接着说道,“前日还有两条青蛇呢,昨日那位贵人才派人来催杀蛇了呢!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可打草惊蛇。
蛤!又是“蛇”,真是难缠。
但是“昨日”,未免也太凑巧了,怎么感觉在“销毁证据”?!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种笼子里的奇珍异宝先不说对那些达官贵人有多重要,单是里面养着蛇,放在卧房里,不害怕吗?”
“说起来,这是昨日晚上老爷才放过来的,以前从没有过,但是里面没有什物,奴等也未注意。官爷,去那边看看吧。”
我过后的参观也都心不在焉的,似坠入丛丛黑雾,最后她们一句“恭送官爷”才把我拉会现实。
明明狐声媚气,我却说不上半分厌恶,反而酸酸的感觉从胃部爬上喉咙。我将身上的碎银子全分了给她们,她们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磕头,说了不少感激涕零的话,我心中酸楚更添一分。
门外,百里和裴平玦还站在原地,我冲他们笑笑,看到那屠户深埋着头作揖,不知是局促还是其他。
02
去郑家的路上,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他们,裴平玦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我扯住他的衣袖,眯起灰瞳说,“急什么,可能真是凑巧而已。再说了,那蛇昨日就被杀了,简直是死无对证嘛!”
裴平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丧气,活像一只焉了气的孔明灯。
百里倒是沉得住气,路上半句话不说,只是最后到郑家大门时,严肃地命令,“不可打草惊蛇,进去后听吾的命令。”
我和裴平玦作揖,“是。”
03
“阿爷,你要为女儿做主啊,阿爷…”
我们刚被小厮领进门,就看见郑家大女儿跪在院子里哭得梨花带雨。身旁的丫鬟扶着她,反而显得郑家嫡女身形瘦削,似雨中的芍药般娇弱。
也是,成亲之日遇到这种事,放谁身上都接受不了。
“都是那个卑贱的女人,她把女儿迷晕了,”郑家嫡女带着哭腔说,“洞房时自己去了那里等着,把女儿丢在了客房……枉她还是我妹妹……”
稍远处是郑家庶女,也跪在石板地上,双手红肿不堪,手臂还有血流出来,看来是受了家法。她目光呆滞,喃喃自语,“不,不是……”
那郑家嫡女瞥见我们官府来了,马上噤声。郑家老爷脸上也很难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却是刚好撞了个正着,尴尬的气氛蔓延在每个人的头上。
“郑公,我等奉刑部之令查案。”百里在我们前面,略微躬身作揖。
“不敢不敢,鄙人未亲自迎接,还请各位官爷恕罪。来,官爷们上座。”郑家老爷赶忙下了百里递话的台阶,笑着赔罪。
百里做了个谢绝的手势,让郑家嫡女先起来坐在靠椅上,问:“详细讲讲当天发生的事儿吧。”
身旁的丫鬟帮郑家嫡女整理好下裳后,郑家嫡女嘶哑地说道,“喏,回禀官爷,民女在那日下午坐轿子进入苏家,在客房歇息了一会儿,结果不想被那人迷晕了,直到晚宴结束后才醒来,没曾想又遇到了那样的事儿……”
郑家大女儿口中的“那人”应该就是她那妹妹吧。
“不,阿姐,官爷,不是这样啊…”原本目光呆滞的郑家庶女突然踉跄着半爬过来跪在百里旁边,“民女确实迷晕了阿姐,但那只是一时糊涂,被鬼迷了心窍啊!晚宴前民女就回到了客房,那时阿姐不在那里了,民女想着阿姐已经去洞房……”
“放肆!”郑家老爷吼着,把手边的茶碗使劲砸在郑家庶女的头上,那郑家庶女顿时头破血流,碗里滚烫的茶水流下,狼狈不堪。
“郑公,令爱嫌疑最大,恐怕得进入刑部进一步调查。”百里总算发话了。
郑家庶女哭着磕头,“不是啊,官爷,不是这样啊,相信民女……”
百里缓慢踱步到郑家庶女跟前,几乎快紧挨着了,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封信,“你给苏家大少爷的断情书,可有此事?”
“啪——”那郑家庶女像抽取丹心的傀儡一般瘫倒在地,前面哀求的话仿佛不是出自这个人的嘴里。
“带走!”百里一挥手。
确实,爱而不得是动机,断情绝义是手法,肝肠寸断是助因,天人一方是结果……从哪方面来说都是郑家庶女嫌疑最大,但是,但是,前辈,她和蛇有什么关系啊?这不是抓错人了吗?
看来裴平玦也和我想的一样:他准备拦住向前架住郑家庶女的两个捕快,我赶紧拉住他。
“可是……”
我又使劲拽了拽他。
百里像是没看到我和裴平玦间的动作,直接向郑家老爷作揖,“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