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课间，我站在楼道暂作休息，等待下一节课。一个腿有残疾的孩子，急急地、一拐一拐地来到我们教室门口，伸长脖子，朝里张望着。我认得这个孩子，他是邻班的学生，他的双胞胎弟弟就在我们班。那个孩子穿着一身干净的、浅色的运动服。我回头看到他的弟弟在另外一边玩耍，赶紧喊他。看到自己的弟弟，矮一头的哥哥眉开眼笑，两只手抓着弟弟的臂膀，把头靠在弟弟的胸前，好像久别重逢似的。看着哥俩亲热的举动，周围的孩子们都笑了。一个残疾的孩子，面对他健全的弟弟，如此亲热，我觉得很欣慰。

我想对那个弟弟说：“孩子，你很幸运！当你的母亲怀着你和哥哥的时候，你两个是一样完整的、健康的。但是，命运跟你的母亲开了个玩笑，他无情地捉弄了你的哥哥，不知道在哪个环节就出了问题-----你的哥哥双腿残疾了。我想，上帝在那一刻肯定打盹了。而你幸运的、健全的、健康的出生了，你可以跑，可以跳，而你哥哥却不能。他只能左右摇摆着上半身，双腿一拐一拐地挪。当他想跑的时候，我看到，他只能用双脚，左右拐着跳。这样，上身就摇摆得更厉害，他反而更难向前了。

我还想对弟弟说：孩子，你必须努力！你的肩上承载着两个人的未来，你人生的舞台将比你哥哥宽广的多。你可以从事各种各样的行业，但是你的哥哥可能被人嫌弃，可能被人拒之门外。你哥哥不能到达的地方，我希望你能替他走到。

孩子，我还想说：你必须一生善良，必须一生包容你哥哥的残疾，你哥哥的不幸，始终坚守一个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

孩子啊，也许你还小，没想得那么多那么远，我不怪你，只愿你和你的哥哥永远这么亲热温馨就够了！

                            （二）

我还想对另外一个孩子说：“对不起，孩子。”

那是一节语文课，查完背诵，孩子们在完成默写。一个孩子偷偷拿出零食袋子，吃起了叫“鹌鹑蛋”的袋装零食，教室里立刻充满了浓浓的香精味道。我板着脸，生气地命令他：“拿过来！”他惶恐地把食品袋交到我手上。我转身递给旁边一个女孩，说：“扔到垃圾桶里去！”当女孩拿着食品袋走到教室后面时，却跟正在补背课文的叫李坚的孩子说起话来，我生气地批评：“你们说什么！赶快扔掉！回来默写课文！”女孩吐了吐舌头，扔掉袋子快速回到座位，埋头写起来。这时，我却看到：李坚慢慢地走到垃圾桶前，探头找寻什么。我明白了：他想吃那个零食！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很残忍，为什么就不能听听他们的谈话呢？为什么就没想到李坚是在哀求那个女孩把零食给他呢？

李坚是一个母校被撤并以后插班过来的学生，班龄只有几周，和其他同学并不熟悉。他还是一个留守儿童，他的父母在他一两岁时各奔东西了，12岁的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爷爷已经70多岁了，身体经常有病，家里养了一头猪，那是祖孙三人一年的生活费和李坚的教育费。可想而知，他根本就吃不到孩子们司空见惯的零食。所以当他看到别人把零食扔掉的时候，是多么地惋惜，甚至渴望去吃它，而我却告诉他，那是垃圾食品。在他的眼里，不存在垃圾食品，他只是被那种冲鼻的味道诱惑着。我真想立刻冲过去，找出那个袋子，亲手交给他。可转念一想，这样做了，只会更伤害他，会伤及他的自尊。我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督促学生快点写。可在心里，我默默地对李坚说：“对不起，孩子。”

下课以后。我把他叫到跟前，对他说：李坚，老师喜欢你。”没想到他却说：“老师，我也喜欢你。”我一下子两眼模糊，这是个多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呀。刚刚被我伤害过，却跟我说出了这样暖心的话，我很汗颜。在这次月考当中，李坚的成绩很不好，语文只考了20分。本想借机敲敲他，可我一下子失去了批评他的勇气，这是个多质朴、童真的孩子。他的学习不好，不怪他。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孩子，可以学不好。可是我希望他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吃到自己渴望的零食，尽管我们大人叫它垃圾食品。

                    （三）

2012年的冬季，11月份，在那个飘雪的日子里，传来了一条不幸的消息：一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在冰冷的溪潭中自杀了。

那一刻，我觉得有千万个霹雳在耳边炸响，全身都震悚起来，一阵绞痛。我失聪了，也失语了。

葬礼上，我茫然地看着她妈妈和她爸爸红肿的眼睛、悲痛欲绝的脸，哀哀的哭泣，我想对那个孩子大声说：“孩子，你没有权利自杀！你是你父母用一滴一滴的心血浇灌成的，是你妈妈用全部的委屈养育大的，是你爸爸用他全部的希望托起来的！

望着照片上她光洁的脸庞，美丽的大眼睛，我想质问：孩子，你怎么就那么狠心，怎么就那么绝情？怎么能忍心抛下你中年的父母、年老的爷爷奶奶？怎么就那么不谙世事？你的身体发肤来自父母，你没有权利肆意糟蹋呀！！

我默默地对着遗像说：孩子啊，你真的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

你的父母养你十七年，那是七千多个艰辛的日日夜夜呀！你的每一步成长，都浸透了你妈妈的喜悦和担忧！

孩子，你知道吗？在你刚刚生下的时候，你妈妈得意地告诉我：你小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你是世上长得最漂亮的孩子！

当你蹒跚学步的时候，你妈妈打电话告诉我，你走得多么稳当呀，简直就不像个一岁的孩子。

当你牙牙学语时，你妈妈告诉我，说你还会说成语，是个天才呢！骄傲、自豪地让我都心生嫉妒。

当你上了小学一年级，你妈妈又告诉我：你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三。你妈妈还告诉我：小小年纪的你，就能写出长长的一段话来，是个作家的料呢！

三年级的时候，你妈妈把你的作文寄给我，说：看看我女儿写得多好啊！将来肯定是个作家！

你要上宝鸡一中了，你妈妈告诉我：她不放心你，就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床（宝一中旁边，党校老师的办公室，周末的时候出租给县区孩子，以供家长来照顾孩子），每周和你爸爸去看你，给你做好吃的红烧肉，领你逛遍了宝鸡的大街小巷。

看到你深夜还在学习，你妈妈对我说：她的心多疼呀，她多想带着你回到家乡，让你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生活。

她还告诉我，你的爸爸每周为了能到宝鸡陪你，吃过午饭就跑去搭班车。冬季，大雪封了山路，你爸爸就蹲在汽车站门口，直等到天黑透，想等来一个顺车，可最后，你爸爸都是垂着头走进家门，饭也不吃，一句话也不说，第二天又早早去车站、路口。你妈妈说，她总担心，你爸爸为你会疯了。

你上高中了，你妈妈告诉我，你长大了，似乎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可她很担心，害怕你因此耽误了学业。

可是，才刚刚过去两个月，你怎么就把自己冰冻在那个并不深的潭水中了呢？？孩子，你实在没有理由自杀！！！你只是遭遇了小小的挫折而已，那不足以成为你自杀的理由！！

孩子，我也想对你说：也许，当你一步一步走向潭水深处的时候，你解脱了，释然了，放下了，再不用为那得不到的恋情伤心了。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的妈妈看到那个场面，她定会披荆斩棘，狂奔而来，如一个神经错乱的疯子，拽你回去，创造又一个奔跑的奇迹。也许那一刻，你感觉自己遂了心愿了，要与你小说中的爱人团聚了，可你就不想想你的妈妈爸爸，他们从此成了世上最孤寂的人，活着对他们来说，就只剩下了归途。

时隔六年，在这个黑夜，我还是想对你说：孩子，你怎么那么傻啊？傻得让人心疼。你才十七岁，只是遇到了一个，并不一定值得你用全部的生命去爱的男孩，他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你，你怎么就能拿你的性命和你父母的生命及他们全部的快乐去交换呢？难道，你一直麻木地不知道你是你父母的全部吗？孩子啊！

你已离世六个年头，至今，你的妈妈还不愿意相信你已经离开。她每天都要把你的房间打扫一遍，一定要做到一尘不染。她常对我说，等云云回来的时候，就可以住了。

每一个凄冷的夜晚，她抱着你的日记彻夜不眠，自责、懊悔啃啮着她并不健康的心；家里一有细微的响声，她都疑做你的回归，欣慰、激动使她竖起耳朵却不敢丝毫动静，生怕惊扰了你；至今，她还在你的QQ空间里给你留言，期盼着你的回复。六年了，孩子！那是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啊！孩子！

每年的那一天，都成了冰冻在你妈妈心头的滴血的殇！不知，在那一个个冰冷的月夜，你怎样回应你妈妈的呼唤？不知，当你的爸爸因眼底出血、视网膜坏死手术的时候，你是否心痛，你是否为你的残忍而自责？不知，当你的妈妈缠绵病榻的时候，你有没有为不能给妈妈倒一杯水而痛悔？不知，当你妈妈强作欢颜，面对别人的安慰时，你是否心存愧疚？

孩子啊，你知道吗？那个日子，永远成了你爸爸妈妈和所有爱你的人心头带血的痂，永远难以愈合的弥天巨伤！你坚强的妈妈彻底失败了，她不敢直面你的同学好友，她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她怕在她们纯净的眸子里看到你。她人前不流泪，可她的枕巾常常是被泪水浸透的，孩子，你在天有灵，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孩子啊，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你说，可我，怕你妈妈因我苛责于你，而又一次心痛如绞！

孩子啊，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你说，可我怕敏感的你还是难以接受，只好缄默不语！

只希望，在那边，你能身轻如燕，快快乐乐地写你的小说，欢欢喜喜地爱着你的爱，也纯纯粹粹地被人爱着！

                              （四）

孩子们啊，我想对你们说的话太多，你们不会嫌弃我的唠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