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心里要装人

其实,一开始,真的不是很喜欢你。特别是当你用不屑的口气说:“行了,别跟我提老乡啊,我最烦搭老乡,攀人情。”也许是我解读上的偏差,但那时我真的只听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淡与轻视。初出现在我眼前的你有过硬的军事素质、有强烈的军人荣誉感、有宁折不弯的刚强,但没有一颗宽厚的心。你不像班长,班长心中有他所有的兵,你是身边有你所有的兵,而心中只有班长。班长描述跟你的关系,用的是“最好的……”,而你描述跟他的关系,用的是“唯一的……”。“最好的”不排斥其他人,“唯一的”却容不下其他人。五年军营生活,你的内心世界只为班长敞开,其他战友走不进你内心深处。

面对三多拿出手的烟,你几乎暴跳如雷,谁教你扯这个淡的。你也不喜欢精头精脑的成才。与成才的对话,声音直坠冰点的冷,就连笑脸也欠奉,“七班可以在宿舍抽烟,啊?”就那样晾得他们讪讪的不知所措。可是出了营房,转手就趁史今不注意把整盒烟都揣了兜,笑得得逞而开心。你对班长是一种死心塌地的服贴和纠缠入骨的依恋,情深意厚,亲如手足。唯其如此,一向人前持重的班长才能在你面前无拘无束的笑骂和放松,才能理直气壮的要求:“你进来和我一块作,一块受!”当班长为了许三多和全连人生分的时候,你在人后激烈的反对,而人前,却无条件的和他站到一起,共同承担。在全连的压力下,班长紧紧护住那个孬兵许三多,而你,紧紧维护住你的班长。

那时的你很任性、很幼稚,但也不乏真实可爱。难道成长真要以失去的痛苦为代价?唯一的朋友走了,凝望着班长的床铺,摸索着班长送的烟盒,回响着班长说过的话语……依然是那样刚强的外表,你的心却痛苦而孤独。但和许三多一样,你也确实在痛苦中成长,对更多人宽容、友爱、担当,这些在班长身上闪光的优点开始在你身上萌芽。许多人因为心疼你而讨厌许三多,我却为你而感激许三多,因为他是你迈向成熟路上的一块磨刀石。面对拿着烟上来套近乎的许三多,你是没耐心、暴脾气的老师,因为你最介意的,是高城点明的那句话:“没有自尊心的兵。”而兜转半年后,这颗沙子又回到了你的眼睛里,来到了你最在乎的钢七连三班。你毫不避讳的将自己的厌恶写在脸上,无数次用目眦尽裂表示不满。而即使是333个腹部绕杠,你也没接受许三多,因为你看到的许三多,是躲在史今背后,没有勇气成长和难以找到自尊的烂泥巴。

不管多少人不以为然,我依然坚持认为,那场近乎崩溃的尽情发泄,让你和他有了心灵上的初次相通。在他独守七连的日子里,是为了班长的托付?还是为了心里已有的那丝牵挂?许三多的坚守和变化被你看在眼里。你一次次地出现在他身边——在他需要你的时候。当你一次次心里装着他、一次次的帮助他时,他也一点点地走进了你的心,你曾经因班长的离去而封闭的心,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在打开。你可以和他一起跑一万米,可以给他压抽筋的腿,可以为了让他爹相信他在部队过得好有长进而背上处分……打开封闭的心其实真的是很难能可贵但又会是很幸福的,那会让你知道,其实你一直都不孤单。那会让你知道,其实你的心真的可以装下很多人。军事比赛的场地边,那个认真地说:“不笑你了,老兵”的你,那个走出几步又回头安慰地说“逗你的,七连的家伙一咬牙,啥事办不成?”的你,让我欣慰,我看到曾经在你和班长之间流淌的真情,此刻依稀又在你心中泛起——为另一个人。

当你带着那一小队兵在草原上艰难地挣扎时,我眼前出现的已是一个真正的强者!一样刚强的个性、过硬的军事素质,却多了曾经没有的宽容与对人的理解。你对成才说:“你要的很实际,这不是罪过,你用不着内疚。你说你跟我们在一起是因为用得上。也是,也不是!”。这句话给了我太深的感动。透过它,我看到了你因懂得宽容和理解而显得那样高尚的心灵。这一刻,伍六一,我为你喝彩!

冰冷的水泡子里,几乎冻僵的两个兵,当你对快要昏迷的许三多说:“以后一起吧,一起去看班长。”此时,有温暖在我心中缓缓流动。为许三多,更为你,我知道,你的心终于不再封闭。在那样的情况下,你想到用班长来激发许三多生存的勇气。这一刻,你完完全全的从心底里接受了许三多。这一刻,伍六一,我为你开心!

最后的一段路,最后的一个名额,受伤的你,不愿放弃的许三多。朋友间深厚的情谊在你的挣扎和他的坚持中闪亮。当其他俩人超越了你们并渐渐拉开距离时,你不再挣扎,含泪笑着说:“有句话你说得对!我们不是朋友,还又是什么呢?”之后,从不服输的你笑着拉响了信号弹,为了这个原来瞧不上,现在却相依扶持的朋友而果敢地放弃!那一刻,许三多惊呆了,袁朗动容了,而我也被震撼,被感动了!那一刻,泪水在我脸上奔流,激情在我心中汹涌。是谁?将这壮烈的一幕界定为狭隘的“因为骄傲而拒绝接受许三多的善意”?难道他此刻看到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放弃?可我看到的分明是崇高的牺牲——战场上,为战友,为朋友,牺牲自己!这一刻,我眼中忽略了不放弃的许三多,忽略了相互扶持着爬向终点的另两个战士。这一刻,我的眼中只有你!这一刻,选择放弃的你,身上的光芒掩蔽了所有其他人不放弃的坚持!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不抛弃,不放弃”的最高境界原来就是舍弃!不,不是舍弃,那个词太轻,应该是——牺牲!为集体牺牲个人,为他人牺牲自己!这一刻,我甚至无法为你喝彩,因为,我已无言,只有泪流,只有深深的感动!是啊,这样的肝胆相照,这样的生死与共,不是朋友,还又是什么呢?


担架上,你的笑容纯真而明朗,我相信,那是由衷的高兴。为朋友,也为自己!谁说没有可以分享的快乐?谁说只有独自承担的磨难?从此往后,天涯海角,有班长、三多和所有喜欢你的观众的真心与真情和你永远同在!


一个被称之为“将门虎子”却从不依靠自己军长父亲的人,为了你,把师里从上到下求了个遍。钢七连连长的泪水,像钢水,从独自汩汩而下到紧拥着班副决堤而出,无不带着灼人的热度和伤痛,以他一贯的势不可挡,燎伤每个人的心。“留下来,我想天天看到你”,这么简单普通的愿望,在比装甲老虎更加强大的命运和选择面前,竟然也殷切得如此卑微!一个只剩下一条半腿的军人,为了不给部队带来拖累,放着连队司务长不当却打了退伍报告,选择走向未知的人生。高城给了伍六一一耳光,却又揽着他痛哭,这俩男子汉,感动了所有人。

“许三多,到了那儿别再从孬兵开始了,没人再宠着你了”。医院里,破天荒地,你竟然第一次主动说起了方言,还尽力活跃着气氛,这多不像之前那个最痛恨老乡套近乎、永远说狠话的你啊,可我知道,那是你心里压抑已久的伤。你只是实在不想把自己的苦痛展示于人,更不想别人对自己心怀歉意。

以前我极度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放着容易的路不走,去走更难的路呢?接受别人的帮助就那么伤自尊心吗?后来才明白,有些人的人生注定是要奋发、向上,他们的光辉是从拼搏的缝隙中流出,给他们一个安稳窝,告诉他们从此不用再努力无疑是在扼杀他们的生命力,就算会面临无数风霜雨剑,他们也认了。

供应全连每人每天四千大卡热量,后勤杂务,以六一的个性,怎么可能接受这个安排?他执拗,但他有高贵和坚强,因为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啊,那是我们很多人理解、懂得,却很难做到的骄傲。

“以后瘸的,就不光是腿了。”我一直觉得你的可贵之处,除了你的硬,更在于你对于自己内心的坚守。在经历了风雨后,在受伤了孤独舔舐自己的伤口后,在背转身寂寞而近乎绝望的哭过后,你选择坚守本心,高贵且自由的活着。是的,你活得很高贵,你活得很自由。因为你从未被世俗的眼光束缚,从未被尘世的磨难压垮。不管你复员的路如何,职业如何,你的内心,始终丰富而精彩,你的人格,始终健全而强大。熬得过五千公里越野跑训练,咽的下割得细碎的田鼠肉,拼得过一次次磨破皮,伤了腰,甚至断了腿的比赛的你……一个出类拔萃的兵,不论在哪,不管在哪个行业,你都会是一条汉子!因为成功的品质,其实大同小异。即使你摆修鞋摊,你也是修得最好的那个,你也一定可以把修鞋摊作成店,甚至连锁。

原有的刚强,再加上后来的坚韧与宽厚,你依然不弯却也不易折。这样的你,即使离开军营,无论身处何方,也一样活得认真,活得教所有人为之敬佩!一条半腿也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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