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余世存的《时间之书》, 作者对二十四节气中众多的物候,娓娓道来,非常精彩,让人真心佩服。
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二十四番花信”。
大意是指自小寒至谷雨,共八个节气,凡一百二十日。每五日为一候,计二十四候,每候应有一种花信。
就是自小寒起,每五天有一种花绽蕾开放,如此次第开到谷雨后,就已是万紫千红,春满大地。
二十四番花信以梅花打头,楝花排在最后,楝花开罢,以立夏为起点的盛大的夏季便来临了。
查了一下节气表,今年除夕即立春日,现下按花信应该是迎春花开。
但我国幅员辽阔,南北差异较大,北方节气晚,所谓“正月梅花凌寒开”,今日大年初三,“问梅消息”正当时。
梅是大众情人,人见人爱,这在花中很少见。
梅的本事,是一般的花学不来的。
谁能在冰天雪地里,捧出一颗芬芳的心?
谁能在满目的衰败与枯黄之中,抖搂出鲜艳?
只有梅了。
她从冬到春,在季节最为苍白最为寂寥的时刻,她含苞,她绽放。
她是冬天里的安慰,她是春天里的温暖。
我也是梅的发烧友,“正是花中偏爱梅”,世间百媚千红,独爱风雪中一剪寒梅的情意和风雅。
无论在山林空谷中,还是驿外断桥边,又或是庭院清阁中,梅总能穿过尘世的喧嚣与繁华,自持一份冰清和雅洁。
读过许多咏梅的诗句,那些看似婉转清扬的花朵,总蕴含一份冷月的孤独。
而梅在不同诗人的笔下,有了不同的风骨和傲气,也有了不同的命运与性格。
世人爱梅,是觉得梅在烟火人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空灵和纯净。
烦恼疲劳之时,梅有如素影清风,片刻使你安静下来。
寂寞无依时,梅宛若闺中密友,与你相知如镜。
三国时陆凯曾赠诗给范晔:“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折梅寄友,借此来传递高雅的情谊,无需太多珍重话语,将所有的祝福与思念,都托付给一枝梅花。
以后离散天涯,凭借它的消息,便知又是一年花枝春暖,相逢只在朝夕。
王维笔下的“昨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轻声询问梅的消息,读来更觉闲淡清绝,逸趣横生。
他眼中的梅,被赋予了生命,不仅有清贞优雅的人格,还可以为之传情寄意,推心置腹。
宋代的林逋种梅放鹤于西湖的孤山,“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梅是他一生的挚爱。
他对梅,不仅仅是赏玩,而是相爱相随。
那句千古绝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寥寥十四字,却道出了梅的最美时节、意境与风姿,非真爱哪能如此精绝?
当然,对梅花最痴情的应该是晚清湘军雪帅彭玉麟。
“平生最薄封侯愿,愿与梅花过一生”,他不爱官、不爱钱,为了家国天下,可以牺牲生命。
他却爱梅花胜过一切,用四十多年的大好时光,画了上万幅“兵家墨梅”,画尽了对爱人的痴情与思念。
那个与他虽阴阳两隔,却被魂牵梦萦四十年的“梅姨”,也能含笑九泉了吧。
说两个与梅花有关的传说吧。
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一日午睡在含章殿檐下,一朵梅花落在她的前额,留下五瓣花痕,拂之不去,显得越加妩媚。
宫女们纷纷效仿,以梅花印额,称为“梅花妆”。
古代女子们“对镜贴花黄”,竟是与梅花密不可分的。
昆曲《长生殿·絮阁》里,唐玄宗的宠妃江采萍,爱梅如痴,在其寝宫周边,遍植梅树。
每到寒冬时节,梅花绽放,江采萍便在梅树下跳上一曲《惊鸿舞》,赏花赋诗,怡然自得。
玄宗册封她为梅妃,还遭到了有倾国倾城貌的杨贵妃的嫉妒呢。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南宋诗人杜耒的这首《寒夜》,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冬夜的诗,何等清幽得雅趣呀!
诗里不见一字对梅的赞美,却把梅的风骨全写尽了。
梅就是这样与众不同!
一地清辉,满室幽香。
那样一个寻常之夜,因窗外的梅花,诗人却活出了不寻常的韵味。
今年春节的花市有了盆栽的梅,闲逛时买了一盆,聊解相思之苦。
因极爱“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的意境,便把它放在了书桌临窗的一侧,也算附庸风雅一回了。
窗外风雨飘摇,室内茶烟袅袅。
如此,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