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江南一个默默无闻的乡下村子里,它叫渡口村。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村子呢?它背靠长江下游,居民大多是楼房,有轮船渡口,方便长江对岸的人来往赶集。江对岸那边比较穷苦些,他们往往过来渡口村,是来搭上渡口村的公交,去往市区,还有少部分人挑着自己种的菜来渡口村卖,当然搭乘轮船是要钱的,没人付两块钱。轮船是公家的,收费也是给公家的。除了这样一个渡口,还有两条明显的公路十字交叉,因为这两条公路的存在,所以渡口村的交通倒还算便利。南北朝向的路一端朝着渡口方向,一端朝着市区方向;东西方向的公路一端奔向隔壁的另一个市,一端奔着本市的外环路,也能到市里。因为交通较好的缘故,渡口村不算是一个封闭的村子。
在我印象中,村子里的人,除了在外地拼搏的,在马路附近有门面房的,就自己做生意,开小饭店,开小酒楼,开小蛋糕店,开小超市兼宾馆,楼底是超市,楼上就是宾馆,但一般没什么人住。剩下的去厂里工作,挣的是辛苦钱,还有一部分靠自己的手艺,做木匠的,打渔的,做裁缝的,做装潢的,给人砌砖弄瓦的,开挖土机的,还有神秘的“仙姑“、”画符人“等等,总之,人们干着各种各样的营生。村子里富有的人不多,大多数人过的就是那种普通的小康生活,有得吃有的喝,吃穿不愁吧,这样的局面可能还得益于十年前的那场土地开发。
十年前,因为政府搞开发,田地都卖给国家了,那些卖了田的人拿到钱,少的分了几万块,多的分到十几二十万快,给多少家庭解了燃眉之急,孩子上大学的学费、欠别人的债,看病的医疗费,都有了着落。这一波开发,给全村的人带来了希望,金钱的味道太香了,用地换钱,值啊!我深刻记得村里有一个厉害的老婆子,她没有老伴,独自一个人住,但村子里没有人敢惹她,因为任何人在她那都要吃亏的,占不到一丁点好处。村里统计土地、人口的时候,本来按她家的标准只能分到两万块钱,她看到别人都能分到十几万,心里很不平衡,她就每天风雨无阻地去村里闹,她那恶心的泪水和鼻涕以及咄咄逼人的嗓门,硬是让自己多分了一点钱,至于多少,就不得而知了,但应该是她满意的,因为她后面不闹了。
就是这样的一场土地开发让渡口村的很多人一下子“富”了起来,他们是在村里做完统计的第二年六月份拿到钱的,那个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半夜都庆幸着睡不着,就像做梦似的,有些人拿到钱后才相信这是真的,接下来在心里感叹“上天真是可怜我们啊!”于是,在七月半的时候,就是鬼节那一天,村子里很多人家都在自家门前的大桌子上仔细摆了几道肉菜(七月半要把吃饭的桌子搬到门外,露在天底下,摆上吃食请菩萨),一只鸡,一条鱼,一碗生腐烧肉(生腐是一种油性豆制品),仪式感很隆重地请了菩萨,有些人多买了一些水果和零食,摆在地上,请那些鬼魂吃,黄纸也多买了几道,爆竹也买的更响亮一点。当傍晚时分,整个村子都在不停地响起爆竹声时,每家每户都很激动,大人对孩子吩咐到:“一定要好好给菩萨多磕几个响头啊”!孩子是不懂的,他们听完照做,做完就开始玩火了,用小木棍挑起地上那燃过了的纸屑,烟灰和爆竹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围绕着整个村子,每一个在家门口参与这场仪式感的人都倍感幸福,这一晚这个村子里游荡的鬼魂都是幸福的。
村子里的人都吃什么呢?有很多吃的。春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弄“椿树头“吃,“椿树头“就是椿树在春天刚刚发出来的嫩叶子,将一把锋利好用的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或者木棍上,就能在距离地面十几米或者更远的上方钩下一片片椿树嫩叶,收集好它们,赶紧拿回家用水煮一下,晾干,等着晚上做一道椿树头炒鸡蛋,香喷喷的。不过我小时候是讨厌那个味道的,长大了才吃。还有人专门在椿树头发芽的时候,挨家挨户地”搜查“,趁那家主人不在家,手脚麻利地把他家的椿树头给钩了,他们专做这样的事情,不是为了给自己吃,而是拿到集市上去卖,赚点钱。被偷了”椿树头“的那家人,回家一看到树上的椿树叶没有了,嘴里便气鼓鼓地嘟囔到:“本打算晚点钩下来吃的,这下倒好,被哪个黑心的给偷走了,这树是我家的,这椿树头该我吃的,哪个不长良心的东西,下次我逮着了,我定要好好骂他一顿!……”除了椿树头,还有菜粥,用咸肉和白菜煮的粥,厚厚的,糯糯的,煮的时候整间屋子都是香喷喷的。
夏天,也有很多吃的。各个湖里的莲蓬、莲角菜,都熟了,那些湖一般都是承包的,一般都是养荷叶荷花莲子,养藕,养鱼,还有养珍珠的。某个清晨,有人打了一车子的新鲜莲蓬,在集市上卖,人们一抢而空,对新鲜的东西人们绝不含糊,20块钱就能拎一大袋莲蓬回家吃。人们还爱吃莲角菜,莲角菜是浮在水里的东西,不知道吃了有什么好处,就是好吃,先水煮一遍去涩,然后沥干水分,用青红辣椒加蒜子爆炒,野生的莲角菜味道更好,但会更贵一点。夏季那些老头子、老奶奶自个种的小菜都拿到集市上去卖,黄瓜、丝瓜、南瓜、冬瓜、西红柿、四季豆、茄子、豆角、毛豆、汉菜等等,夏天的菜最为丰富。夏季的鱼虾也是丰富的,小白虾、大龙虾、这个鱼、那个鱼,都有的,随便挑。
秋天来了,有些菜还能种到秋天吃,有些菜就没有了,总之秋天吃的那些菜,夏天里都有。冬天大概是莴笋、蓬蒿、大白菜、胡萝卜、白萝卜之类的,村子里的人很喜欢吃莴笋烧鱼、白菜五花肉顿豆腐、白萝卜烧肉、胡萝卜炒腊肉这类的。年底的时候,有些专门养猪的人家要杀猪了,这个时候熟人跟熟人之间要提前预定好要多少斤猪肉过年吃的,有一些人养得是黑猪肉,肉更香更嫩,就更抢手了。总之,村子里一年四季是不愁吃的。
至于这儿的学校,有一所公办的学校,小初中连在一起的。还有更大的一所公办,不在这个村子,在另一个四五公里的旁边郊区,更大一点,那里还有一所公办的高中学校。没开发之前,钱赚的多的父母就把孩子送到市里更好一点的学校,赚的少的就送孩子直接在村里的学校念书,成不成才靠自己了。开发以后,留在村子里读书的孩子就少了,很多父母拿着那笔钱,都把孩子送到市里念书去了,那些孩子的独立能力也很强,他们每天做定时定点的公交来往乡下和市区,而且不会走丢,一到傍晚,公交车师傅就头疼了,因为一车子的小学生,车子上的零食味道充满了整个车子,辣条味、方便面味、炸串味、打嗝的汽水味,橘子皮的味道,也许公交师傅的孩子也是这样的,所以他在他阻止这样的现象之后发现没用,他就懒得阻止了,但他要求那些孩子把垃圾带走,这就成为司机师傅和这群孩子之间的共识了。
村子里其实没有什么好风景,它不靠山,虽靠水,要欣赏水,就只能去本地渡口看一看长江,夏季的晚霞倒映在长江水里,那就是我认为的最好看的美景了。因为大气磅礴,适合念古诗词,假装一下这里的人们也生在山水灵秀之地。但是遇上有些年份发大水,可就不好了,长江的水一直涨,一直涨,村里的人要开始轮流防汛去了。不过村子里有个说法,说是当地的菩萨庙,阻止了每一次大水变灾难的发生。因为这里的村民家里一次也没被淹过,所以这些都是菩萨保佑啊。发大水的年份不多,但是哪一年发大水了,村里的人都很自觉地去多拜拜菩萨,以祈求平安。
以上就是我对这个村子的主要记忆了,我很多年不在村子里待了,但是每次回去,都倍感亲切,虽然有些东西变了,人也变了,但我的生长经历却永远定格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