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阳光里的尘埃
有些回忆看似痛苦带伤，细想来，温暖与感动常伴~
16岁那年冬天，刚放寒假不久，我还处于胡思乱想的敏感期，我想逃离那个连置办点像样的年货都成问题的家，总觉得在家呆着无所事事有很强烈的罪恶感，时常趁母亲和弟弟没注意时一个人看着天空发呆。
恰好此时同一个小镇的朋友因为好久不见约在一起聊天，朋友是小学很要好的同学，初中还未毕业就开始工作了，虽然我们年龄差不多，社会却让她提前变得成熟。聊天中她说起自己想辞去在小城粥馆的工作，可经理以粥馆近期很忙为由，让她必须找到合适的人替代才同意她辞职。
我像困在黑漆漆的山洞中的小鸟突然看到一丝曙光，兴奋地振动翅膀追寻自由。她同意带我去试一试。我揣着不到一百元钱和家人打了个招呼就出发了。出发前看到母亲的眼神我一阵心酸，这是我第一次出门兼职，她的担忧全写在脸上和眼睛里。
然而现实再一次将我打回山洞，那一丝曙光也熄灭了。
到了粥馆我才知道自己与这个世界如何格格不入。粥馆装修很有格调，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卡其色餐桌上，一排排砂锅还未经主人召唤，在灯火里恣意炫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和穿着时髦的男孩窝在咖啡卡座里，都不过二十岁，在争抢着几张什么卡片，细看才知道她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此时还未开始营业，没有人注意到穿着朴素的我，或许注意到了不想搭理。朋友去找经理说辞职的事。我站在门口等，背包勒得肩膀疼，我尴尬地拉了拉肩上老旧的男士旅行包。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只是我将两本还未看完的书也一块背着了。
过了一会儿，朋友和经理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却隔得有些远。隐约看见她们朝我这边指了指，其后我看到朋友不停地比划，似乎与经理在争执着什么。
大约十分钟后，朋友一脸忧愁地和我说，辞职不成功，她要走的话必须干到年底，不然不给发这两个月的工资。
我知道，我没戏了。
但我不想就这样回去，我一定要找到一份工作，哪怕没有钱，只要包吃住就行，我咬紧了牙关。
朋友要继续上班，我将随身物品寄放在她亲戚家，开始在路边餐馆、服装店一家一家地问是否需要兼职。
16岁的我脸上稚气未脱，在这之前大多时候沉默不语，很少出过镇子以外的地方。刚开始开口时，我嗫嚅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店家问了三次“小姑娘，你刚才说什么？大点声音，我没听清！”我红着脸跑出了那家店。
之后我给自己打气，继续去其他门店刷脸。很不凑巧，我的脸上刻着“未成年”三个字，没有人敢收我。我从体育中心沿右侧问到明月路，又从明月路沿右侧回到体育中心，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店我都去了，还是未果。
我又累又饿，却舍不得到小饭馆去吃一顿十元钱的饭。愣是跑到超市称了3元钱散装饼干，一路提着边走边吃。
稍微补充能量后，我又沿体育中心往高士路一直走。一路问下来，几乎所有人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觉得我不合适。有些好心的阿姨劝我赶紧回家，不要让家里人担心。我快要放弃了，可是一想到回家面对的窘境，我心有不甘！
此时一家麻辣烫店出现在我眼前，店名有些奇怪――“汤歪歪”。我抱着再试试的心态进入了店内。这家店不是很大，六七十平米的样子，7张不大的餐桌，有四五桌坐满了人，还有几个人人拿着塑料框和食品夹在两边冰柜挑着些串好的蔬菜和肉类。空气中流窜着特别的香味，又麻又辣，驱逐着门外不小心带进的寒气。
“老板，多加点辣，不要香菜。”一位披着大波浪卷的女人将小筐放在米黄色的柜台上。
“好咧，24号，请坐下来稍等，马上就好。”老板的口音很特别，不像本地人，后来才知道，老板一家都是福建的。老板中等身材，不太规则的板寸头，圆脸，憨憨的，眼睛却很有神，手上的动作也很麻利。
“刘姐，收下门口那桌~”烫着栗色短发的一看就是老板娘，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透着精明能干的气质，她忙着给客人点菜算账。
老板娘旁边一位阿姨正忙着串刚洗好的蔬菜。另一位阿姨拿着抹布走到了门边，想必就是老板娘口中的刘姐。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心想可能性不大，却还是想等他们不忙时去碰碰运气。
这时，一位年轻妇人径直走到老板面前：“老板，生意兴隆啊！看你店里这么忙，需不需要多个人手帮忙？我以前也在餐厅和旅馆工作过。”老板微笑着拒绝了她。
忙得七七八八，老板终于注意到了没点任何东西的我。我赶紧上前说明来意。老板面露难色，我的心咯噔一下，沮丧的表情写在了脸上。老板和老板娘低头私语一阵。老板抬头对我说：“你也看到了，我们店小，人也是够了的，但现在生意比较好，我可以留你来帮帮忙，包吃住，只是工资只能按城内最低标准给你。”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点头。看到有客人正准备走，便拿起抹布跑去收拾。“小妹，你不用急，先去收好东西，明天再上班也可以。”老板宽慰我道。“没关系，我能做什么先做点，等人少些我再去拿东西。”我害怕他们反悔了。
我就这样留在了店里。小店晚上生意更好，我和刘阿姨被安排到了晚班，晚上六点到凌晨两点。刘阿姨回家住，我跟着老板和老板娘住在离小店六百米远的出租公寓，早餐和午餐可以到小店吃。老板娘大部分时候白天守店，老板不论白天晚上，只要精神头好，就在店里忙得不亦乐乎。
也许是看我手脚勤快，老板和老板娘都很喜欢我，时不时地和我开玩笑。有一阵还特别认真地想要认我当她们干女儿。他们的儿女都在福建，女儿只比我小两岁，一年难得回去看两眼，还是生意不忙时两夫妻轮流回去。许是思女心切吧，他们对我格外好。
老板娘看我穿的单薄，硬是将给女儿买的新棉袄披在了我身上。夜里的棉被也换成了两床。有很多次老板工作到凌晨送我回去，却还特意赶早市买了最新鲜的龙虾，给我煮上一大碗香喷喷的龙虾面。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们对我的好，便只有更努力地干活。
午夜是人最多的时候。小店处于城市繁华地段，总有些加班或者K歌到深夜的年轻男女搓着手，呵着寒气，哆哆嗦嗦地闯进小店。
常来的有两位喜欢穿豹纹外套的女孩，在对面的KTV上班。她们来了必叽叽喳喳地点上一大盆麻辣烫。她们也不点主食，香菇贡丸、包心牛肉丸、鱼排、嫩肠、虾饺、蟹棒……必须满满一筐，偶尔加几片生菜或藕片，再炸几串麻辣鱿鱼丝就能满足地坐上半小时。
有一位年轻小伙，卖保险的，很拼命，常走街串巷跑业务到深夜。来了店里就和老板天南海北的闲扯，然后点上一大堆粉面，加个蛋或者两片牛肉就吃得心满意足。
电脑维修城的小张也是小店的常客，穿着很随意，来了就点几个水晶包加油条，其他的什么也不要。话很少，默默地吃完东西就走。
还有很多年轻男女，穿着打扮在我看来有些另类，常神采飞扬地来，热血沸腾地离开。
我穿梭在这些人群中，常常觉得自己渺小无知。老板依旧每天乐呵呵地用他那祖传秘方配制的汤刺激客人们的味蕾，一片热气腾腾里他似乎与世隔绝，却又那么真切地存在。
我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一个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像镇上的人能吃饱穿暖就行？还是像都市里这些年轻男女及时行乐？亦或像老板和老板娘一样终日忙碌，只为稳固背后的家？我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方向。虽然仍在求学路上，虽然确定以后会有一份看似很光荣的职业，我的心仍是迷茫的。
那几日，我将自己困在这些迷雾里不知所措。
下班前，老板总喜欢让我到斜对面超市给他买一瓶酒中酒霸，瓶子包装很精巧，量不多，据说酒性很烈，后来才知道老板娘不让他喝，他是瞒着老板娘的。老板不抽烟，不打牌，就是喜欢喝点小酒。每次买酒，他都顺带让我买些零食。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他小口喝酒，我大口吃零食。有时中奖“再来一瓶”，他会高兴地像个孩子跳起来。
深夜，人很少，偶尔听到门外呼呼的风声。
他给我讲他的故事：
他和老板娘都姓陈，同岁，是一个地方的，祖辈颇有渊源。从小两人就认定对方就是自己要过一辈子的那个人，在双方开明的家长见证下，他们十六岁就订婚了，像我一样年纪。之后，老板娘在老家找了份较稳定的工作，他想要出去闯一番事业。他跟着朋友准备偷渡去美国下海经商。很不幸，他们被发现遣返了。老板的国外发财梦就这样破灭了。
后来，他们离开家乡，来到这个小城，盘下了城北的一个店面，开起了麻辣烫店。取店名时还有一个小插曲，当时办理营业执照想了好几个店名，都被告知已经有人用过了，老板娘歪着头愁眉苦脸想半天，老板看了哈哈大笑，就叫“汤歪歪”好了，店名就这样定下来了。虽然店小，但那里人流量大，老板靠着自己的独家秘方和爽快的为人，让所有进过他店的人流连忘返。
生意一天天好起来了，他们不断地给家里添置大件家具，儿女也开始报上各种兴趣班了，乐得他们的父母笑得合不拢嘴。这时，老板娘的弟弟在老家待不下去了，跑来投奔姐姐姐夫。刚开始只是帮他们打打下手，后来就打起店面的主意来了。老板和老板娘终是心软了，将店低价盘给了他。
他们重新找店面，就当是开分店了，奔波了近两个月才在这繁华地段有一席之地。现在已经经营四年了，一切都稳定了，他们打算年后再到重点高中校内开家分店。
老板越说越起劲，此时酒劲上来了，脸色涨得通红。
我仰着头问：“你当时为什么不留那个有经验的女人而留下我？”
“因为我知道你需要！看到你就像看到我女儿，我不想看到你受苦。”
我红了眼眶。
他突然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妹，人要向前看，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很多时候不要想太多，微笑面对就好了嘛！你看，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能开心过一天是一天嘛！就像我家麻辣烫，夏天人不多，冬天却能暖很多人的胃呢！”
老板依旧坚持把我送到了住的地方，走之前悄悄地和我说不要告诉老板娘他喝过酒。
很快就过年了，三天假期，我拿着老板预支的工资买了大包小包零食回家，包括老板送的一大袋我最喜欢吃的水晶包。
年后老板给我发了一个大红包。
不知不觉，寒假快结束了。情人节那天街上出现了很多卖花的女孩，有一个我在小店见过很多次。
朋友还在加班，我一个人在体育中心闲逛，玩了两回碰碰车，打了两把枪，和算命先生瞎聊了一阵，套了几个圈圈。套中了两个瓷娃娃，很可爱，像老板和老板娘。
离开之前我将两个瓷娃娃送给了老板和老板娘，悄悄地在老板的瓷娃娃内塞了一张纸条：
喝酒伤身，少喝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