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时,我上了二年级。
天生愚钝,被家里所有人骂作笨蛋、蠢猪的我,慢慢搞懂了啥是继母。
继母,俗称后妈,就是没有生自己,和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但是必须叫妈的那个女人。
我的外婆就是我妈的继母,这是外公悄悄告诉我的,并且让我要保守这个秘密。
我想,那个我见过几次,让我和哥哥叫妈的女人,也是我的继母吧?我只能自己偷偷地这么想着,不敢去问任何人。
以前从不理我的外公,最近已经跟我说过两次话了,这让我非常开心。虽然都只能说一两句话,而且他每次都要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看到。
我知道的,如果被外婆发现,不仅我有一顿好打等着,外公也会被关柴房的。外公的腿两年前摔坏了,没好好治,成了瘸子,平时走路需要用一个拐杖撑着。外婆总骂他是个没用的东西,有时候生气了就关他柴房。
外公的腿坏了后没法做工,就每天出去捡破烂儿,废铜烂铁、纸箱、报纸、玻璃瓶啥都捡。院子的大门走到屋子,要通过一片空地,差不多有我们教室的两倍大。外公在那里靠墙搭了个棚子,堆放捡来的破烂。
外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常常会大骂:“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就会弄这些,一进门就是破烂,晦气不晦气?丢人不丢人?”
有天放学回家,我发现外公在那个棚子下面,砌了一堵长长的墙,把那些破烂都挡住了。那墙是用捡来的破砖头块砌成的,外面用黄土和着碎麦草抹的比较平整,里侧看起来疙里疙瘩的很丑。可能是没砖头了吧,墙的一端留了个大空子,大概有一米多宽吧,外公用破木条、干树棍和麻绳绑了个比我头顶高一点的栅栏门,又在里侧拼凑着钉了几片烂木板,就成了个简易的大门。
外公每天把捡回来的东西分类整理,捆扎好摞在他那个简陋的仓库里,等到攒多了,就盼着那个开着大卡车收破烂的人,赶快来拉走。
每每看着那人用大铁磅称完重,大捆大捆的破烂装上了那个脏兮兮的车厢,外公平日里拉地好长的严肃的脸上,就会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因为是堆放破烂,外婆嫌弃脏臭,她是从不会进那里去的。就是有事找外公,也是老远地吆喝一声。
那个简易的库房就成了外公的地盘,他在里面放了把捡来的旧椅子,还用一个生锈的铁桶做了个小炉子,上面放了个很大的旧搪瓷缸烧着水。
外公常常整天就呆在那里,很少回屋了。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路过外公那个栅栏门,外公突然从门上方的空隙朝我招手,我疑惑地走了过去。外公伸出手来,递给我一块烤红薯,我接过来不解地看着外公,“快拿去吃吧,看你外婆一会儿回来了!”
我拿着烫手的红薯,赶快跑出院子,找了个背人的墙拐角,一边吹着气,一边大口地吃起来。
突然,耳朵的巨痛让我本能地卷缩,脚几乎都要离开地面了,耳朵还是被扯着往上提。咕咚一声,我又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里没吃几口的红薯滚落在泥土中。
外婆一手叉腰,一手愤怒地指着我:“说!你个小兔崽子,在哪儿偷的红薯?”我哆哆嗦嗦地哭着说:“是…是…外公,外公给我的。”
这下可惹了大麻烦!
外婆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手拖着我的胳膊,一边大骂着,大步走进院门,一甩手便将瘦小的我扔到了墙边,一把扯开外公那个栅栏门,冲了进去,一脚就踢倒了铁炉和椅子,外公也被她拖倒在地,那些码放地很高的东西,全部被她拉得倒了下来……
“他妈的!也不看看你那个样子?这个家哪里轮到你做主了?”
“老不死的东西!活腻歪了你?”
一时间,那堵泥巴碎砖垒砌的墙,似乎已经在摇晃了。
我连忙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和泥土,赶快跑到厨房里,手脚麻溜地添水、点火,准备熬晚上喝的玉米面糊糊。
蒸好的馒头,外婆都锁在橱柜里,要等她消气了,看看会不会拿出来几个。
中午切的胡萝卜丝太粗了,被外婆臭骂一顿,并被罚不许吃面,我就只喝了一碗面汤。
那盘胡萝卜丝,现在应该腌入味了,我又切了点外婆爱吃的葱丝拌进去,心里祈祷者,外婆发完脾气,能让我吃块馍馍。
还好哥哥回来了,拉着外婆喊饿,闹着要吃饭。
外婆终于放过了外公,带着哥哥过来,嘴里依旧是骂骂咧咧的。她取出三个馍馍放锅里熥着,又去屋里拿出个熟鸡蛋让哥哥先吃。
我看着那三个馒头,知道是没有我的了。哥哥已经十岁了,身强体壮,特别能吃,虽说家里蒸的馒头挺大的,但他也还是要吃两个。
我偷偷地咽了咽口水,默默地给哥哥和外婆盛饭端菜,等他们开始吃了,不再吆喝着要这要那的,我把锅里剩下的玉米糊糊盛出来,刚好不满两碗。
我看看外公还是阴沉着脸,一直在收拾他那些东西,也不敢叫他来吃饭,就自己端了一碗,在锅头边慢慢喝着。
肚子咕噜咕噜响着,但已经不饿了,只是隐约有些疼,一小口,一小口的玉米糊糊喝下去,似乎疼得感觉更明显了。
柴火灶,大铁锅,不管是熬了苞谷珍还是玉米糊糊,都会留下一层薄薄的嘎巴,那便是我的专利了。
我耐心地用小火把它们焙干、烤黄,因为很薄,抠下来的时候基本都是碎块了,我仔细地把它们用一小块旧布包起来放好。那可是我的珍馐,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享用。
我经常认真地、努力地思考着,我那七岁的脑瓜子是真的笨呐!一直想到脑仁疼,再想下去脑腔里居然嗡嗡作响,却还是想不明白:外婆是妈妈的继母?妈妈是哥哥的亲妈!哥哥是我的亲哥哥!可是,妈妈却是我的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