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紧挨着老屋的东窗处就有一处两层香亭，香亭顾名思义就是烧香拜佛求神的地方，类似于土地庙或者城隍庙的下派机构，总之是个极为神秘的地方。
香亭平时是猫儿和母鸡的地盘儿，猫儿在上层，母鸡在底层，各司其位，倒也相安无事。每到初一十五，亦或是其它重要节日，这里便成了烟雾缭绕之处，至于猫儿母鸡早就逃之夭夭，不知踪影。因为烧香拜佛之后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种仪式隆重的场合它们见得多了，便在烧香拜佛的时候便知趣地逃离了。
我们便经常跟着奶奶去拜佛烧香，多半是为了捡折断的香和已经哑火的鞭炮，当然还有那些不常出现的供品。烧香是很仪式感的一件事，先是把一排排的香小心分开，这是个心细的活，要一点点地来做，这个过程多半是妹妹和奶奶来做的，我们笨手笨脚是做不来的。因为这是神的物品，要诚心诚意，心不在焉，马马虎虎是万万不行的。批好的香是有一定数量的，具体是多少我是不敢问的，奶奶只是说数量不对就不灵了，具体是多少，她从来不说。我好奇心强，趁大家不注意要数一数已经备好的香束，不小心便折断了一枝，便抽出来扔在了旁边的断香里，便不再作声了，因为这事儿，心里边忐忑了好几天，这次神仙得到的香数量肯定是不够的，许的愿望或许也就不灵了，害怕了几天，也就抛于脑后，进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点燃的香束插在香炉里，之后便是一阵听不懂的说辞，奶奶口中念念有词，嘟嘟囔囔，然后便是结结实实地磕几个头，便起身做其它事情。我曾想这可能是一些直通鬼神的咒语，只有这样才能够沟通彼此的思想。鞭炮一响，整个仪式也就宣告结束，烟雾便飘悠悠地上天去了。奶奶说，神仙就是这样上天入地的，我们便疯了一样在烟雾中来回穿梭，感受升仙的快乐。
奶奶识字不多，也就是夜校扫盲班的水平，在她的鬼神理论中，不管鬼怪，神仙也好，只要是好的就拜，能解决她的烦恼的就值得她的香火。她的这套鬼神论我怎么也捋不清、搞不懂。在她看来，归结为“十八路神仙”即可，佛也拜，道也参，鬼怪也不得罪。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这个佛教中的理论被她奉为终极信念，多行好，总归没有坏处。不作恶，总归会有好处，她就这么认为。
生活中的每个事物都可以用她的鬼神论来解释，为何“月亮晚上出来，太阳白天出来”为何“黄鹂”为怨气所化，至于“鬼打墙”“千年黑万年白”“压虎”之类更不用说。过年杀鸡，她总是要先祷告一番，“你是桌上的一道菜，莫要怪莫要怪”等，多半是下手太轻，杀了半死的鸡跑出去又被抓回来再杀一遍，再重新祷告一次，解释就是你作恶多端，命里要挨两次刀，再托生不要托生成一道菜之类。家里的蛇是万万不可打的，她老人家认为，蛇是家中仙，要好好请走才可以。我倒是害怕它夜里会吸干我的脑髓，惧于她的说辞，老老实实将蛇用竹竿挑到村边的地头，便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有人说，回头看的话，蛇会记住你的相貌，夜里便会来找你，爬到你的床上。井里自然有龙王，坑里自然会有水鬼，大树上可能会有成精的鬼怪，大门上有门神，厕所里有厕所神，灶台上当然便是一家之主的正神--灶王爷灶王奶，灶王爷要上天汇报工作，就需要交通工具，灶台上的蛐蛐便成了灶王爷的马，自然也不能见了就下手去打。
她认为，人便是鬼托成的，判官手上的生死簿上有你的详细信息，阳寿多少，一目了然，人寿终正寝，鬼魂到了酆都城，便根据你的具体情况给你办理转世投胎的手续，很快会变成人世间的活物。佛教中有六道轮回之说，这也很可能就是她的理论根据。既然是托生，自然就有前世的印记，比如说我脖子咽喉处有一块儿很明显胎记，这便是很好的说明，我是“吊死鬼”托生的，这便没得说，当然我也可能是被人勒死遇害的，因为枉死，便留下了证据。当然其它更有意思，比如邻居长了四个乳头，他便是牛托生的，吃的多的人便是“饿死鬼”托生的，屁股上的印子有可能是带尾巴的动物托生的，想不到胎记还有这么多神秘的说法。既然是托生为人，家境就有好坏，那就是上辈子积的德和做的恶的一个衡量标尺。还有就是生了儿子就是前世讨债的，生了女儿就是还债的，没有孩子的就是没有债务来往。这样说来这个理论细想起来也就合情合理了。
奶奶的鬼神论还在于她喜欢算命。比如我，算的就是和尚命，命里注定婚姻不宜早，这个观点我倒是极力反对，我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和女性交往，害羞胆小而已。还有一次下大雨，一个江湖算卦先生在家门口避雨，奶奶给他端了一碗面，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以后作为报答，非要免费给算一卦，奶奶便把我喊到身边，这个先生上下打量我一番，又是摸头又是摸胳膊，然后很庄重地让我抽了一卦，我记得很清楚，图画上是一棵大松树长了新枝，他看后很兴奋地解释道，这是个好卦，这叫“百年枯木又逢春”，你看干枯多年的大树又发芽长了新枝条，多好的卦象，这个孩子将来是要吃皇粮的。你说说这不是好卦象是什么。我们在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现在想起来，那些我没有抽到的卦肯定也是一些极好的卦象，那些充满希望，充满喜庆的事情谁不想多遇见几次呢？
“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在她老人家的理论中毛主席超越了任何鬼神，她说过毛主席让穷人有了田地，不再愁吃和穿，这才是真正的神！
按照她老人家的理论来说，她应该也快五岁了，应该托生在一个富裕的人家，现在起码也得是中班小朋友了。
壬寅年中元节亥时成稿，十六日子时定稿于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