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有个朋友,慢性子。
在村子里是个单身汉,家里养着一条狗,走到哪里他都牵着他家的那条大黄狗。
他是后来到我们村子的外地人,没文化,没名字,因此,大家管他狗叔。
狗叔办事磨磨唧唧,抠抠搜搜,村子里几乎没朋友。
一同搬来,他家族的人也不和他打交道。
爸爸那时候在村子里教书,学校就他一个老师。
学校下雨,整个村子人都在忙地里的庄稼,狗叔自己没有土地,就主动来学校帮忙。
和爸爸一起,给学校教室的房盖上盖雨布。
因此,爸爸和他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狗叔是个比较节俭的人,一天两顿饭。
妈妈经常回娘家,帮着舅舅打粮食,有时候爸爸下班后,就直接去狗叔家蹭饭,酱油拌豆腐。
爸爸说,难怪村子人管他叫狗叔,真的抠门啊。
自己连一块猪肉都舍不得吃,买了一个大骨棒,都给他家狗吃了。
狗叔没有老婆,但不代表他娶不上媳妇。
传说,狗叔自己有一些积蓄,因为他平时出去打工,农忙时节给村子人卖力气,他把钱都攒起来,一分都不花。
谁管他也借不出来。
据说,他亲姐姐在外村子,姐姐的儿子结婚时来管他借钱,都没借出来。
一次冬天下暴雪,学校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发高烧,我爸爸要背着那个孩子去县城医院。
我妈回娘家去了,村长不在家。
爸爸手足无措,爸爸是教书先生,和村子人不大熟,一般都是妈妈打交道。
情急之下,爸爸去狗叔家去借钱。
狗叔说,缺多少。
我爸说,估计得800块。
你先去,我随后给你凑凑。
爸爸看狗叔的态度模棱两可,只好自己背着孩子,大半夜的去了县城医院。
后半夜,狗叔自己蹬着自行车到了医院,给了爸爸800块钱。
爸爸说,孩子妈妈在外地打工,估计这钱得等一两个月还给你。
狗叔没吭声,就走了。
后来,狗叔被他亲姐姐堵在院子里,骂了好几天。
说他胳膊肘往外拐,自己家人不借,借给一个寡妇(那个孩子没有父亲,父亲死了,母亲常年外地打工)。
狗叔没几天就出去打工了,临走的那天晚上,狗叔把他家的狗牵到我家,说让我爸给照顾着。
我爸爸提出给他打个借条,或者我爸先把钱替那个家长垫上。
狗叔拒绝了。
后来,狗叔再也没有回到我们村子。
忽然一天,爸爸接到狗叔的来信,说在山东定居了,不准备回来了,狗就送给我家了。
信中,钱的事情也没提。
那个年代,800可不是个小数目。
爸爸急眼了,说狗叔是个慢性子,怎么也不提钱的事。
于是,爸爸给狗叔回了一封信。
意思是,那个孩子家长有钱了,把钱邮给你这个地址可以吗。
然后,爸爸等狗叔的回信,可是狗叔再也没来过信。
好多年以后,那个孩子妈妈要搬家了,想起这件事,我爸就给狗叔拍了一个电报。
大概的意思是,对方强烈要求还钱,这个地址行不行,关键是不知道狗叔的名字,没办法汇。
没多久,对方发来电报,仅仅几个字:好的,我只是惦记我家的那条狗。
爸爸看着电报乐了,难怪人家管他叫狗叔。
人家关心的是钱,他关心的是他家的那条狗吃的好不好。
爸爸说,这就是人和人的境界。
当年的那个晚上,我爸背着那个发烧的孩子,从狗叔家出来后,又去村子里几个有钱的人家借钱,一分没有借出来。
因为他们都觉得借给一个寡妇,钱都打水漂了。
而狗叔去医院给爸爸送钱,爸爸送狗叔出门的时候,狗叔说,这个世界上,命比钱值钱,无论是人命还是狗命。
爸爸还说,狗叔这是借钱的“最高境界”了:
从来不把钱借给那些从不知足的自家人和条件好的朋友,而借给那些不曾谋面的穷人时,他他根本就没想着让人家还。
还有狗叔有个很土气的名字,叫赵铁锤。锤子的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