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塬地,地处关中平原和渭北高原交接处。村南头出去地势渐趋平坦,靠机器耕作,村子往北、往西、往南都是沟沟壑壑,靠耕犁劳作。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一头耕牛,犁地、耕种、收成都离不开它。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共买过4头牛。牛都是从同村牛贩子那里买的。
牛贩子叫贾龙,祖上两辈都是贩牛为生。据说到他这一辈,父亲是寄期望他能成龙成凤,没想到最后还是继承了自己的营生。每个月,贾龙叔会到十里八乡去走一趟,有时都会走到陕北,甚至甘肃。回来的时候,他一个就会牵回来七八头牛,去周边村庄贩卖。
贩牛没有车,都是靠两条腿来来回回。牛贩子和以前给大门大户找丫头,找仆役的人贩子别无二致。他们也会看体型是否健硕,眼睛是否澄澈,牙齿是否周全,毛色是否亮泽。成色不同,价位自然不同。
塬地是陕西北部的地貌,村庄一般都会坐落在山塬高处或者低处平整的地段。塬地都是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每个阶梯大概有一亩到三亩地,很难有大块的平地。路呢,都是土路,七拐八拐的,一面是耕地,一面就是沟壑。路只能通过人、自行车和牛车,所以去地里劳作也基本靠走路、骑自行车、坐牛车。
这种塬地,因为机器到不了,锄地靠人和锄头,犁地靠牛,收成也是靠镰刀、人、牛。农具、牛和人之间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种生存的依托。
这种塬地,因为面积小,往往不能大面积耕种农作物。八十年代,一般都是冬小麦,小麦收后是玉米,这是主要的农业收入。除了这两种,农民还会在地头或者小片耕地里面,种些豆类、瓜类。到九十年代,提倡种植果树,乡亲们会找一块水田,种些苹果树、梨树。
收小麦是靠镰刀,家家户户都有几把好镰和一方水磨石。每到收麦的时候,父亲就会在水磨石上,一边浸水一边磨着镰刀,一直磨到它锃光发亮。只有磨光磨亮,收麦才会得劲。
收麦子的时候,左手抓一把麦秆,右手拿着镰刀,咔嚓一下下去,麦秆整整齐齐顺着根部就断了。咔嚓,咔嚓,咔嚓,不一会功夫一亩麦子全都撂倒身后。麦子抱到牛车上后,我的任务就是一寸一寸地在地里找遗落的麦穗。有时候也会尝试割下麦子,往往使不上劲,割得麦茬都是长短不一的豁口,而且自己手上也会磨上几个水泡。
暑假的时候,我们有一项很重要的暑假作业,就是去地里“拾麦”。三五个孩子,每人提个篮子,去路边,去收过的田里,找那些遗失的麦穗。“拾麦”对于孩子们来说,既是一堂欢欣雀跃的劳动课,也是一堂勤俭节约的生命课。
这种节约的行为,一直贯穿在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小时候,卖场里收了麦子,父亲会督促我捡那些没有扫到的麦粒;饭桌上掉了馒头屑、菜粒,父亲会督促我用筷子夹起来吃;穿的千层底布鞋,时间长了,破个洞,父亲会割块废车带补上。
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家有三亩水田。父亲在田里先后中国几个品种的苹果,乔纳金、嘎啦、乔纳金、黄元帅都种过,但都没有卖过钱。有的等到结了果子,卖不了,不好吃,挖了。有的甚至没等到结果子,听说行情不好,也挖了。十来年,果树一茬一茬地,期望鼓鼓囊囊的,收入却是干干瘪瘪的 。
由于闭塞,农民不知道种什么果树好,也不懂种植跟行情之间的关系。由于闭塞,果树呀,西瓜呀没有人来收。乡亲们只能牛拉车、人拉车,一车车地拉到镇上贱卖,有时候卖不了,只能堆到地头,任它坏掉,发臭掉,摊开,又是一亩好肥。只是这肥料,多少带些酸臭味,带着老百姓浓重的辛酸。
塬上的田,分为水地、旱地和沟地三种,水地和旱地是国家分的,每人大概两亩左右。沟地则是农民在沟壑里自己开垦的。
我的家乡由于深处地坳中,黄河水的水渠通不到,农民浇地就靠南沟的一个泉水流出来的水。积攒的到一处,从沟下面引上来。这种水由于量有限,到达的田也是有限的。碰到农忙或者雨水少的时候,远远满足不了浇灌需求。
沟地都是村子东西北三面荒凉的沟壑,村上不划分归属,那这些沟沟坎坎就属于大家伙的,谁家勤快,就会在沟里开垦一处梯田。梯田不能浇灌,庄稼长不成,就种些耐旱的树,最多的要属花椒树。
花椒树那时候比较皮实,除了摘花椒,基本不怎么要管的,不像现在那么娇贵,还需要喷农药,定期灌溉,定期除草。这是后话,后面我会专门去讲这段深刻地摘花椒的经历。
父亲就开垦过一处沟地,属于我们村最边上的一处,从上到下大概有十陇梯田,基本都种着花椒树,地边也会种一些金针菇、草药、豆子之类。
这些沟地可是父亲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沟地里也没有路,父亲每开垦一陇地,就会在旁边修一条路,经过三年,一个沟的地全被他开出来,当然还有一条歪歪扭扭的土路。
开垦沟地不但费时费力,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听父亲说,我们那处沟里面有条碗口粗的白蟒蛇,也有突然在不远处突然窜出来的狐狸、猫头鹰。
一次他开完路往回走,大蟒蛇刚好就盘踞在路中央,父亲吓得一身冷汗,轻手轻脚的赶紧从旁边没有路的梯田上攀上去。
梯田和梯田之间都是野草,酸枣树,父亲一不留神,手没有抓牢,脚一滑,刺溜一下,连人带锄头滚下去。那一滚给父亲落下了以后的病根,腰断了一根肋骨,胳膊骨头也摔折了。他忍着痛爬上沟,被村里人看到背了回去。这一折一断,从此以后,父亲就再也不能干重活,也让一个原本经济条件不错的家,慢慢过得艰难了。